《我走入宁静蔚蓝的日子》

所有的极端对立宣告消失之处即为涅槃。

——黑塞。

他说这不是忏悔录。

对散兵最纯恨的那一年秋,在三年前,二零二二:散兵,一个绝不可能入池的剧情角色爆出有入池意向。我至今没有忘记,那一年原神社区因他的剧情地位转变而风云暗涌,自此各方争斗不停(即便在他宣布进池前,争斗就已经开始了),但我不在乎。我只记得那年夏季雨水多,学业格外重,秋夜格外冷,我在B站和破坏金翅鹏王杯赛的几个自称散厨的祸首对喷了一通宵。那才是我对散兵无由来的厌恶的发端。那一天、那一个精疲力竭的晚上我绝不会想到——两年半后的自己是一个我曾经最不愿在评论区看到的——竟能对散兵抱有丝微好感的旅行者。

笃。一杯水搁在手背边。我抬头,绀蓝色短发的人偶低头看向我笔尖下面的几行字。今天是散兵进壶第一个周末的傍晚。尘歌壶的蝴蝶静悄悄飞。千岁森散投落下巨大的阴影,将他面容从鼻梁尖上一分为二。他眯了眯眼。“……在写什么?”“呃,回忆录。”我将笔杆横按在纸页上,“也可以说是忏悔录,嗯,像卢梭那样,当然我没有那样的思想深度。”他的视线在听闻此语后,转向我的脸颊,短暂的凝视后,他玄妙的紫色眼瞳似笑非笑地暗闪了一下,那是一个不寻常的意味的笑。非典型意义的笑容。“好。那我就不看了,我去准备午饭——你要吃什么?”

“随便吧。热一下昨天的炸虾天妇罗就行,我不挑。”“好。”然后流浪者就那样转回身去,一步步地走远,他身后的缎带飘起来,又落下。我回至书写本上,再度拿起笔。

我的确有深刻地考虑过,我是否应对这部分经历进行美化。譬如我历来是一个十分厌恶且视争辩为徒劳的人,坚信真理从不建立在口角之上,也不会因谁人的一时失言而改变其本相。但我被改变了。我为金翅鹏王杯争相奔走:我把这个瓜分发给所有游戏搭子,说散兵进池我退游。然后次年散兵首次复刻三十抽就把他自己便宜地卖给了我。那时明晃晃的出金炫在屏幕上,如同亲自地嘲讽地来赶我走一样。我捏紧了拳头,对着屏幕沉默了两分钟,猛地按关电脑,当做没看到。

“……所以,流浪者,你当初为什么要提前金?” 我从来没有抽谁那么欧,就连那谁也是一样。我写到这里,终于能直面答案本身,于是转头看向灶前的蓝色小人,他上半身氤氲在热腾腾的食物散发的大面积白雾中,轮廓绰绰不清晰。然后我听到他极轻地笑了一声,我确信那是一声嗤笑,他惯有的对那种口是心非的人的一针见血。他反问道:“呵,那你又为什么要抽我的卡池?你明知一个池子只要抽了就有可能出金。这是一个随机概率,不是一个条件概率。”

我顿了顿,“因为我已经有了荒泷一斗,但我又想抽珐露珊。那是珐露珊首发卡池,我想要第一时间满命。”

“但你也明明可以选择继续抽你那鬼族朋友的命座。”

“……”我思考了一下。这会儿功夫,他已经端着猫猫陶瓷碗走来,碗中盛着重又洒上海苔碎末与之字形沙拉酱的十二只天妇罗,纤细白净的手腕在我面前布筷后,捻起身前的一双,夹给我的猫猫头平底瓷碟中六只。我盯着他肤色白皙的手背和手指根部微凸的骨节发愣。

我决定在散兵的池子抛下三十抽,捞最后一只珐露珊。我确信不会出金。我的账号异常非酋,从不在没垫的情况下三十抽内出货,因而那一晚入睡前我下定决心地认定他是为了恶心我。我荒谬的小脑瓜乱糟糟地试图分析一个游戏角色的心理:他想要怎么恶心我?首先,我号价要打折了。其次,我得硬着头皮跟可能问起的朋友说那只是一句气话,我不可能退游。最后,原神小助手上最欧卡池会从魈变成散兵的头像。于是我想,艹,好吧,他赢了。从所有方面上。

出金的散兵换成其他任何一个角色我都会高兴地发空间说我转运了,但那确实是散兵。那时他是唯一一个我不可能庆贺的到来。后来忆起他带给我的首印象,我得说是这个角色有点邪门。他好像真的能破次元。比其他任何角色都让我有种不能直视他的角色界面的畏缩,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还没气消。

这样的僵持一度持续半年,在这半年间,我试图当做这个我不喜欢的实机角色在我的账号上并不存在。但我有时会打开他的界面欣赏一会儿他的服设。那时我有轻微的蓝色弱,身体还没调理好,又因巨大的学业压力而加重,故他在我看来就是糊成一团的界限不明的那一种我分辨能力最差的颜色的变体;我并不觉得好看。——但又诡谲地有一点儿欣赏能力:不得不承认,长久地盯着他看,并不会觉得眼睛痛。后来进入长草期,我迷上听角色仓库翻页声,在众多赛博手办中翻来翻去,总会有那么几次翻到最底下的他,然后直到我意识到前,我才会发现我已经从他胸前缎带和背后的花纹中渐渐盯出一个微妙的色彩变化的分界线来。然而,对那时的我来说,这只是一个半夜失眠打开原神时没什么意思的小游戏。

这个游戏我从来不觉得好玩。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盯着这个邪乎的界面发呆。

“我吃不饱。”我张牙舞爪地从他碗中抢了一只天妇罗,“反正你是不用吃饭的人偶,分我一只吧。”

散兵白了我一眼,默许我这孩子气的动作。他咀嚼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然后他搁下碗筷,问我刚才在写的东西可不可以给他看。我吃惊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应该是那种悄悄在我晚饭里下药然后半夜翻我笔记本的类型。”

“。”他极小弧度地收紧了一下嘴唇,好似吞回一声不客气的骂语,“呵,不错,这也不失为一种思路。”然后他轻轻地用上牙关咬着下唇瓣缓慢地说。

“——不过你问的话,”我冲他笑了一笑,“当然是可以。没什么不能看的。”叔本华所说:如果一个人做出了这样的行为,那么他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我不记下与他的初遇,我也不会否认我是做出了所有这些行为的人。“我觉得我和你需要这样的记录,”最后,我张开手臂,把他的猫猫碗揽到怀中,“今天轮到我洗碗,你去浇花。这几天太阳大,我怕帕蒂沙兰干了。”

毕竟他和我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关于这一点,流浪者自己也知道。

后来我读到一个人对于外界的评价更来源于自己对外界的投射。我开始反思不止对散兵一个形象的情感,而是对所有的:我爱与尊崇的究竟是这个角色还是对其不顾一切的献身。一个人究竟需要什么才能保持一个人。我不知道。自此我陷入另一个空虚中。我命其为“空心症”:新时代大学生唯分数论的最严重的下场、功绩社会所培养出的一种——社会人群与学生人群都可能患上的心理疾病。

但我并不认为自己病了。我只是找不到一切的意义、我没有感受一切的节点。我的心理疏导人员告诉我我需要放宽对自己的要求,暂离虚无理论与文艺类典籍,走进一个更真实的世界。同时放下对事物发展方向的苛责,因为物质世界不可能以我的意志为转移,那么就需要我自己来适应这一切。然而最终证明,我呈现出的应对方式是去他妈的老子无所屌谓——我成功地将一切情感以理论解构了。像我所习的专业理论那样,有机物降解为无机物,无机物降级为小分子,小分子它们不谈什么是爱。就像用多巴胺的分泌衡量一个人见到某物的情感冲动,同样的量级可能爱恨交织,甚而还有性上的冲动。连爱也是,那么恨也是。

这后来成为我发现自己失去人类的情感太久、想要一颗心的根源。

我想要一颗心。我想知道什么是根本的爱恨。

但我为自己拒绝了所有外部世界的煽动。

就像浇花的时候,流浪者一般不会剪下最漂亮的那支。前男友有一种送人花的习惯,但流浪者会记住花的位置,下一次带我去看。我并不想评论孰高孰低、风雅与否,我只觉得分外有趣:以前者的人格框架来评价后者,定然出现一个视角的偏差,这种评价体系的分歧,才是种种人际纷争的由来。

而我——我的性格在不断变化与转型,换句话说,意识到我根本没有所谓的性格是在一段漫长的意识凝聚过程后。那时我正经历着“乖乖女的反叛”。什么越是不能去看去碰,我就越想试试看它到底能对我有什么影响(违法犯罪除外)。

流浪者是其中一环。……

纸页轻轻地翻过一页,其中的一面上,出现了这样一句话。

流浪者停下阅览。

睡前,旅行者合拢手记,在蒲团上转身,拢了拢衣衫,说好困,她要睡了,彼时流浪者从床上的角度见到她没有收起这本手记。她说可以看,于是他看了。

他不会假惺惺地为着保护她的隐私,而不去翻看这本手记,他认为只要是被允许的,那便是真正允许。他是一个人偶,他本就不该懂得什么客套。她应当知道——对一个人偶最好的待人接物就是有话直说。

他看到自己的手指放上去,摩挲起那几个洋洋洒洒的字迹。流、浪、者。潇洒的、漂亮的字迹,提及了他。从此开始,他不再是她口中的散兵,而是流浪者。流浪者,这不是一个名字。他没有名字。旅行者没有给他一个名字——那夜中飞鸟的间章,被狡诈的她以「快速体验」的漏洞逃课了。至今那条名目留在任务表上,以醒目的橘色样式,悬挂于最上方。

然后流浪者把手掌彻底地贴合上去,掌心抚过光滑的纸面,撤开,那一行字仍然在那里。下面的一行字是:

流浪者是其中的一环。

所以我去试做了他的间章。

我去试做了他的间章。

原神策划你妈死了。如此惨到荒谬的剧情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

听到散兵问出那句「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存在历史被改变的事吗」,我立刻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我不知这种意识从何而来、这种潜意识为何与他共鸣,但我选择了退出。我试着退出秘境,因剧情正在进行,只好强行关闭页面,任务栏结束Genshin Impact游戏的运行。我不知道我想要结束什么,我垂视着漆黑的屏幕,意识到直到原神倒闭,我都不会去完成这个任务了。我想起了几日前偶然刷到一个热度极高的剧情讨论:想要结束一切罪恶却没能达到目的,是否代表了真正的赎罪与怜悯之心?原来其中的主角是散兵。

那时我觉得这讨论莫名其妙,在站队前先嗤笑了一声,不会真有人付出一切要去死却什么都没改变吧,那也太操蛋了,现实社会才会有的顶级下流桥段。——而没去看帖子讨论的主角是谁。直到此刻。于是我知道:我无法在已知后续情节的情况下,继续让这段剧情进行下去。孤注一掷地献身地想要赎回和改变的愿望、此等悲愿——不能这样在我面前沉没。

倘若我一无所知,我尚可以置评,还能够无所谓地由他去,但我已经见到了他会去失败地成为一个“笑话”,我做不到仅仅只是“见证”

流浪者的手指在最后一句话上划过。他借着微弱的案上灯火阅读她的手记。微微飘摇的烛焰点照纸上,形成晃动不定的厚薄不一的光团,校考着瞳仁的聚焦能力。他改为双手捧起这本烟紫色封皮的牛皮纸手账本,指肚摸到了封皮上的塑胶花,然后他把手账本合上,闭着眼轻轻地吸进一口呼吸。

我做不到仅仅只是见证。

对他的剧情的愤慨,成为后来对他的第二印象。——流浪者是一个我无法去讨厌的人,那一刻我认识到;没有人会去厌恶一种悲剧。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一段文学艺术上、现实生活中都会称为悲剧的人生。他的人生是一本厚重的《伊甸之东》,兼《堂吉诃德》的荒诞与《乌合之众》的陈词滥调。而他曾询问我的问题,现在我可以给出回答。

(流浪者未曾觉察到,自己微微地睁大了眼睛,看向下一行字。)

曾有人这样写:个人对历史的了解是有限的,并将永远局限于别人所告知他们的。改变重大的误解便是改变了整个世界。我想如果我能接受一种所写的东西不是绝对的,而是一种带有偏见的话语和修正过程的结果,也许我就可以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大多数人都认识的历史并非某个人被教育的历史。任何人都可能是错误的——但从争论的灰烬中,一个人可以构建一个世界,生活在其中。

同理,小圆帽,你所希望回溯的历史可能并非你执着追求的那种历史;我给你的名字也并非我想要给你的名字。你该拥有的是一个自己的名字。所以我不能给你一个名字。我赋予你的姓名只是我对你的一种投射。我不想在你身上留下我的投射;因为我对你的投射与你无关、只属于我自己。

流浪者注意到,从这里开始,对阅读者的人称变成了第二人称。他静静地坐在桌案前。身后的旅人熟睡着,他的呼吸却比她还轻。人偶的呼吸系统是一种内置空气交换功能,他将这样的动作产生的噪声精妙地控制在极低的程度下,不会惊扰到任何人的睡眠,但他想起自己睡在圆筒状生化液体中的那一段时间,没有人告诉他他要追求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历史、何等的人生。然后他忽然觉得她知道他在看。她知道他会看

他继续翻看。

因为我对你的投射与你无关、只属于我自己。 一旦我想要可能地更多地了解你,我就需要一种不被煽动的、不属于投射或捏造的历史,而若我给你一个名字,当我呼唤你,我呼唤的只是一部分我自己,我留在你身上的情感与投射愈多,我就距离真正的你愈远。这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只是从这段剧情开始试着从一个客观的角度剥寻真正的你——以及彼时已经消匿无踪的厌恶。

你的二度复刻,我补了图莱杜拉的回忆。但我告诉自己,我不是给你抽的,而是给烟绯。我给池子抛了五十抽,我不认为会出货,我也只有五十抽。但最后一刻出金了。

给烟绯穿戴后,我切到你的页面,犹豫下,给你换上看了看效果。湛蓝的银质铃铛法器,外观设计很不错,但和烟绯的红艳艳的色调不符,我觉得还是穿在你身上好看,然后转念一想这毕竟就是你的专武。其实我不厨烟绯,我对一切法器角色都不感冒——手感绵软,打击无力,抗打断约等于没有,身板还脆。我都不知道练你能干嘛,听说满命散强得不行,我又抽不起,而且珐露珊是一定不会给你用的,我抽她自有别的用处。因此须弥复刻后,你的地位一度很尴尬,在我的游玩中,没有登场机会。

但自从二次复刻后,属于你的蓝色身影在世界访客中渐渐多了起来。如何与你相处是决定留下的我必须学会的课程。曾经的厌恶在见到一个个友善的“你”后,从惊诧,转为扭捏,终于释然:我学会了如何客观地看待游戏角色与使用角色的人——一个曾在萌新时带过我的大佬换上你的头像后、以满命流浪者继续带我刷图。我渐渐地开始明白,倘要从你身上剥离因人而生的好感,就势必一同重审因人而生的厌恶。

所有用你来为善或作恶的人,不过是在你身上投射了或高尚或卑劣的其自己。

我并不愿去想,这是因为我习惯了你的存在、是一种熟人效应;我更愿意理解为自己对你的认知从以自我为中心转向以你为中心,从一种客观的角度上理解存在于我角色仓库中的这个蓝色人偶,避免了个人情绪的产生,从此遗留在你身上的不再是我个人情绪的投射或他人作恶的迁怒。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心理治疗没有起效果,我的情感崩解更严重了。

人心中所产生的情绪,来源于自我想要产生这样的情绪、于是产生这样的情绪——初次听闻这样荒谬的说法,我不以为然。因为我认为这样就等同于是爱是恨是由我自己选择的。但我明确地认定,我的情绪除我以外还有一个辅助的产生因子。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生理上,情绪可以用脑电,激素,某种有机物分子或别的来描述,如果一种情绪从源头上被彻底地拆解,那么也能从源头上使之消弭。但倘若连人的情感都是这样可以自由控制的,还有什么是虚无不定型的呢?我不知道。我无法给你一个名字。

他人给予的名字,永远不会是一个客观的、属于你的名字,于是后来我向你说了那样一番话。如果你还记得,那个誓言永远有效。直到我离开这个名为「提瓦特」的世界也一样。

流浪者停下翻页。“……呵呵,我可没指望那个誓言真的实现。”他说。他将手背贴在下巴下,支起脸蛋,摘下斗笠放在蒲团旁边,往桌前轻微地俯身,胸前缀着金色羽毛的神之眼轻轻地叮咣了一声。

他当然记得那个誓言是什么:旅行者在起名时又强退了游戏进程。她说她不要再如当年那样留在他身上私人的映射,她想把两次改名机会全部留给他——未来任何时刻,若他有了真正心属的名字,随时可以去找她。

到现在他还是默认名。流浪者,一个没有姓名的无心人偶。流浪者。一个连名字都不曾被给予的,也找寻不到的,剧情进度就卡在那儿的不上不下的尴尬的流浪者。有时他觉得,她应当为这实则的逃避感到一种羞愧,实际上,她的确付出了代价:3.0开始,每章主线给一颗纠缠之缘,进度被间章卡住,后续章节无法领取。(直到5.0某版本,原神更改了这种领取方式。)

可他又觉得这不是一种逃避。真正逃避,不会在他没有住处时接纳他进尘歌壶,不会和纳西妲说换我来管他,不会在意他住下觉得满意与否。流浪者比别人高出一截的地方在于,他敏锐地度量一切微末的善意,他知道什么样的安置态度才是真正的逃避。于是这一刻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就像当初旅人不知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为何,他也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地位。厌恶消阒,喜爱未达,他此刻处在她世界中,以进退不得的姿态,艰难地卡在一个微妙的地步,在这个地位上,过分关心是献媚,置之不管又做不到。她做不到仅仅只是见证。

然后流浪者用指肚压上页脚,轻巧地揭过一页。

那天我逃了。

在你的剧情上我逃避了两次,这很罕见。这世上唯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为太阳,二为人心。 我分不清那一刻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什么。

我希望你能拥有一个你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客观,善良,美丽,不带有我任何的个人投射。我希望等到这样一个章节:原神大结局时你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你有了自己想要的名字,这证明你对自己建立起了一个客观的认知。你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历史」。

但我知道这一幕不会出现。因为这样伤了其他为其流浪者取名的旅行者的心,所以这一幕不会出现,那一天不会到来。但这个誓言会一直存在,我继续回到这个游戏等待下去。等你找到忠于自己的真正的历史的真相。就像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样,我还可以一边做着别的事情,一边为那一天等待着。

为你起一个名字、在你身上倾注我自己,直到现在,这都不是我和你可以到达的关系,赋予名字是一个很严重的行为,我不愿在你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我不够了解你,即便后来我与你同行,去过了希穆兰卡,我也觉得我从未足够了解你。

希穆兰卡是一个水型幻境,是我最后一个欢度的夏日秘境。后来我再也没有时间游玩这个游戏的大体量版本,而我也不会忘记,你抢了我的勇者称号。……没错,我是个很小心眼的人,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哪儿都有戏份。但静静地听完你与小龙杜林对话,我觉得我有点冒昧了,这的确是你追寻自己的历史的一个过程。

个人对历史的了解,将永远局限于别人所告知的。

改变重大的误解便是改变了整个世界。

就像那一段时间我重新建立对你的认知,认识你的过去与未来,试着从容地欣赏你身上的美丽之处,直到有一天,你也能发现你所处的历史也来自他人的架构,发现博士对你的引导是煽动、丹羽的真相,认知雷电影的抛弃是处于什么心境、纳西妲的赦免又是源自什么,你开始在这样的灰烬中重新认识到你需要的不仅是一个名字。

而我已经意识到了。我对你的暂留,从当初到来我的世界开始,更像是面对一个新生者的无所适从。我根本算不上一个前辈,所以我在和你一起跌跌撞撞地改变认知。我们不是敌人,是同行者。……同伴。那是次年的我想出来的,想要瞒着全世界给你的一个身份。或者,你说同伙也行。

你在读吗,你该不会在笑我吧。

因为那时从厌恶到无感,再到微妙的好感的转变,是很稀奇的事情,所以连我自己也不能确认,就这样隐瞒了下来。并且后来漫长的一年中,直到不久前,我都在对自己的心说谎。嗯,是的,说谎。

流浪者的胸腔微弱地震颤了一下,他的动作微微一顿,垂下的手腕停在半空,以滞留的不左不右的姿势,停下了翻页。然后他回至上一页,听到自己发出一声极轻的哂笑。搞什么,写得这么力透纸背,他险些以为自己那时算得上她的朋友了。

很抱歉,无法给你一个名字。和你之间维系着一个名字的间隔,一个无法等到的明天、完成一个永远不会完成的誓言,让我真正留在了提瓦特。我其实不想和一切事物有牵扯,但落到你身上,这种能够不留牵绊的关系让我很放松。。临近最后,我试着完整地写下这个句子:

蓝色,人偶,小蘑菇。你。

嗯,我不讨厌和你相处我喜欢和你相处。

不久前,我意识到,落在你身上的那些目光,是我不曾注意到的“放松”。

那时的我试图告诉自己,我对你不感兴趣。况且,我的确无暇分心。心理状况的问题加重,前男友爆雷,情感淡漠是常态,语言模块宕机,无法回复消息,觉得很累。我感觉自己就是个伪人,没有人会爱上这样的我。热烈而可爱才是我的必要面具。我把所有的演技都用来应付要去爱的人,找不到可以呼吸的时机。我是一个精疲力竭的演员,对想爱的人,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去演,但对幕后扒着帷幕的你——我可以暂时放下一切,眼神空洞地蜷缩在床上等自己满血复活。

我不介意你看到完全的我,这在目前所有人中,从未有过。

因为你不是我要去爱的人,你是我想要结伴同行的人。我想要更多时间了解你,我想要还有机会给你名字,我想要看到你找到真正的自己。如果你能看到这里的话——没有看到一半就把这手记撕了然后甩来风刃劈死我。

我在踉踉跄跄地,试图找到一个方式,让我身上的刺和你身上的缺陷像拼图般契合,从而不再伤害到对方。

而你神秘莫测,我又不想爱上你。也有可能这就是一种爱。所谓爱,不是爱上对方,而是爱上和他相处时的自己。 面对你,我是一个小废物。脑子又笨,还心理脆弱,情绪莫名其妙地就爱上和恨上,絮絮叨叨地讲一些陈年旧事。不演了。我其实什么都不会。

不过,我有点怕你看完这些内容,在我发作的时候把我捆起来报复。你会想,这算什么呢?一封不可信的投名状,参杂爱恨的自白,迟来的恍然大悟还是难辨目的的烟雾弹。——或只是一绦冗长的裹脚布。但我接纳了你进入我的尘歌壶,而坦诚是友谊的阶梯。即便经由我回顾之前的内容,我郑重地思考了一会,是否要对其中一些内容做出美化,免得你在我明早的饭里下毒。……算了,反正我可以复活。

流浪者轻轻地合上本子,他的眼睛在灯火中缓慢地闭上,鼻子里发出一声分不清情绪的笑。他手指头把尾页的橡皮筋勾到封皮的塑胶小花上,静坐了一会,才把厚厚的本子推收抽屉;手账本只写了前七页,因而显得很新。趿拉着凉鞋坐上了床边,然后若无其事地转了半周身子,滑进她的被子下面。他把她耷在腰侧的手臂抓来放到自己的腰上,“蠢货。”阖眼前声音略哑地低声说道,自以为藏得挺深。他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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