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味儿难以为外人道也。
无色无味，偶尔有点儿羽粉，但其实什么也闻不到，健康鸟儿是没有异味的，但若凑近鸟鸟的小翅膀，鼻子停在咯吱窝前，深吸一口，也会有那么一帘暖热，蓬松，粗调的嗅味如门敞开，然后放那气流轻轻涌入鼻内，蹭得鼻内膜很痒。
你咽了一下唾沫，睁眼，对上正在看你的兽瞳。
鸟翅膀不动、眼睛眨了眨。“做什么？”声音低闷，刚睡醒。
“想要闻一下上仙的味道，嗯……”你坐回地毯上，盘腿，“很好闻，但是，好像也什么都没闻到，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味儿。”
鸟无语，良久轻声说，“你把我洗得很干净。”在地毯上蹲下，难得清闲一日又做了你的玩具、教具、捉弄的对象，无法可解，但他愿宠着。那洗澡非他自愿的，即便。庞然的长尾巨鸟分明可以去水里淌滚一圈儿，张翅扑腾，爪子跺跺就解决了的事儿，你偏不，定要亲手抔洗，将羽毛缝隙和掌爪夹持的泥沙揉出来。
魈脑子一动，回忆袭上如鱼翻浪涌，想起了从不适到适应，心动到心定，那些陪伴的时光太久，久到你忘记了他还深而珍重地记着。你认真地洗他，眼睫垂下，晨光中灰尘飘然晶亮，他想怕会被惯得娇气的。但没说。
“上仙？让我再吸一口吧，这次或许能试出来？”
你隔空抬手，手心朝上。
不用你拖着膝盖凑近，鸟奉上翅膀，飞羽轻轻地落在你手心。用以停悬翾飞的那排羽毛，长而整齐划一，如梳子的齿，最为重要，安静地交由你。不问你缘由也不说你很烦，这样到底是要干什么？而是你一朝他勾勾手指，他就交上来了，任由玩弄。但你不会玩弄他，至少……不过分。不会伤及仙鸟尊严。
真好。不过不是这里，不需要把如此重要的东西拱手捧着给你。你只要一个拥抱就好了。爱上一个人于是爱上他的气味，吸哪儿都行。都是他。你低头，把羽毛珍惜地合拢去，放回他翅尾，反而摸到那翅根，手指轻轻戳进腋下。
鸟哆嗦了一下，没躲。
“我来了哦？”
鸟僵住，引颈受“吸”。
……他怎么会这么心软。算了，是她的话无妨。鸟闭上眼。身上那小手陷进他羽背，他忍着不哼出声。
有失矜持，但无法拒绝，于是僵着不动，甚至不退哪怕一步。
对这个小人类，他总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过了一会儿摸玩够了，你挑起翅边，收膝钻进去，用脸侧蹭他肚皮。
鸟啄啄你，脸红。
好舒服，暖和又香，真的是一种描述不出来的香味儿，与寻常的鸟儿不同的。像清心？可不那么冷，清心的叶子绿油油，这味道让你想起阳光。闻着闻着身上好像出太阳了，多巴胺在分泌，变得好幸福。你闭眼。像燃烧的香、烛、灯台，融化了雪，雪里混着泥，泥水在雨霁时干裂、化为风沙。像梧树或枫树的浆，从树干上缓缓流出来的，集而为糖，给他一刀他却会给人反馈，凝出受伤的产物。
“……如果现在把你放归山野，会怎么样呢？上仙。 ”呢喃极小声，魈没听清，问你在说什么。你摇摇头。
没什么。
只是在想不知不觉认识了四年，原来那仙人那鸟、那眼睛金色的翅膀也是金色的金翅鸟儿——已经被人类改变这么多了。
他会无措但隐忍，任由你抱着亵渎的心思靠近，容忍你一切逾矩行为。他会变得可以承受亲密的关系和冒犯。即便笨拙、配得低、他也会对人类再伸出翅膀。
野性的那千年是他，为爱变萌宠也是他。气息（没有预料中的鸟臭味儿）、性情（隐忍而宠）、食宿（由你与客栈养着）…
唔。那这位仙鸟，如今算野的还是家养的呢……是笼中磨爪的笼养鸟，还是手养的亲人小鸡呢。不敢问，他会骂你不敬仙师，说不准大鸟又要吃人。你哆嗦了下。不能想不能想。
再吸一口？吸吧，抓紧时间享受鸟鸟！等他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要反悔了，起码是值回票价的。
脸颊彻底埋进去，占便宜，边蹭边亲，嘴唇像碰到天上的云，还是出太阳了的那种天气。“好舒服……”你再说了一遍，太舒服了。鸟味儿浓，又暖，淡而无味，听说闻多了会得鼻炎，可还是忍不住。
简直是上瘾了。就是上瘾了吧？再再再深吸一口，这次，吹出一嘴巴鸟毛，你轻轻打了个喷嚏，无奈地暗笑了一声。
什么啊？原来仙鸟也摆脱不了掉毛？好吧好吧，鸟罢了，鸟懂什么。还是不告诉他了，免得他没尊严。你噘起嘴巴，擦了一下唇角，从他身前的位置张开双臂、狠狠地扑去环抱他，面颊埋进他胸膛偏上的位置，脸和额头被大片短而软的小羽毛淹没了。像被他捕获。
魈觉得痒，但竟没躲，翅膀小幅开合一下，什么都没说。
“…………”想叫，他忍住了。鸟的确能发出那样愉悦的叫声，但“魈”不能，他要是因为被拥抱而叫了，你要是敢笑，他就啄死你。
“魈上仙。”
肋骨微震，羽毛被小幅度吹开，谁说了一声什么，鸟辨认，是胸前的被他羽毛黏住的人类。
“嗯。”他传音，声音如冷松逢雨，在山壁上摇摇坠坠。
“上仙呀上仙……”
“嗯？”
“上仙会不会觉得被我这小小人类缠上是一件困扰的事？”
“不会。”啄啄你，翅膀熟练地盖住你。早就说过了，选择是双向的。你从未独自奔赴他。
“真好。”胸膛再震，他恍神一瞬，点头，“嗯。”他也觉得很好。
你高举起一只手，抓在他颈侧，那只胳膊就被他颈子的羽毛淹了一半，只剩下一点点肤色，在翠色的羽毛中上下摸来摸去。“这片羽毛是我养的，那片羽毛也是我养的，”你深吸一口气，“整——只鸟都是我养的。”
“能把你养得圆滚滚、油亮亮、眼睛大大翅膀也大大得一只，真是太好了。”
圆滚滚本人点头。嗯。
虽然不懂这些叠词的意义，但觉得你很开心。那他就开心。
“下次还可以吸吗？”你拔出脸来，仰头。
鸟点头。
“真的吗？还可以吸几次？每次都可以吗？半夜来、早上来、你出门降魔前来都可以吗？……”
鸟愣，茫然地不知该点头不该。
不能这样吧……“闻多了不好。你，说过，会生病。”略磕绊，纠正你荒谬无度的想法。
“哦……也对。”
魈松了口气。
“那我去买点药。”
魈：？
怎么可以这样荒谬，简直是昏头了，难道除了他的羽毛你就不会思考其他的事情了吗。看来真是惯坏你了。愚蠢的、耽于享乐的、满脑子除了鸟就没有其他东西的、染上鸟就再也戒不掉的人类！鸟脸红，鸟怒骂，鸟噤声。
终于及时啄了啄你，推开，这次力道略重，正儿八经地警告：“不要胡闹。”
想了想，补上一句，“不许多吸。”迎着你期待的目光，他斟酌了一番，说最多一天一……两次。
“……好吧……痛。”你擦着脸上的羽毛，吐掉嘴里的另一片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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