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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再抱一抱我吗?”她说。

2.2W+一发完,如题。
满足我想写Bird/Human的XP,点击即看少女与巨鸟激情接吻压背和doi什么的(总之各种甜口)

她有时会想,一个人再倒霉不能倒霉到了这样的地步,至少不该天降大雨、正受着重伤,唯一找到的洞窟又被别人占了。
被一只鸟占了。
她伤重得呼吸渐快,有些像在胆怯,与那两只冷然灼亮的野兽瞳孔四目相对;洞窟黑黢黢的,阴寒潮湿,那眼睛像两洞碗大的灯烛。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其实第一眼尚未认出这是一只鸟。它眼睛更像是豹子,老虎,长刺的豪猪,狠而阴冷;在暗处盯着人脆弱的脖颈。温暖与乖巧跟它一点儿不沾边。长而宽的双翅蜷贴于身侧,翅关节凸出锋利的骨刺,看似柔软的羽毛里藏着曲起的爪,抓着地面,蓄势待发,用尖利的指甲把地面喇出刺耳的声音,令她脊背一阵生寒。
“……好、好,”无论鸟能否听懂,荧先退了一步,说。右臂与肩背创面大,失血令她嘴唇发白、上肢几乎脱力,但她仍用那只手虚托着左臂,擎起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惹:“我走。”
“我明白,这洞窟是你的。我不跟你抢。”
她与鸟保持对视,后退了第二步,“……不过你看,”语调放软,“这洞里地儿少说能容十来人,你就算是让我住一晚上又能……”鸟指甲又开始划拉地面,碎石迸溅,发出躁动、不满的威胁声,荧彻底放弃,剑一甩收到背后,“好好好!我走!”
真是一只自私的野兽。
荧倒退着离开好不容易找到的洞穴,雨势一点不小,她也不知自己流落到了哪儿,只知道睁开眼醒来,先听到了雨声,淅淅沥沥,敲击耳朵。泥巴又潮又酸,带着苦,嘴里像睡了两天两夜没刷牙那样干,然后就发现自己还受了伤。
谁伤了她?记不起来。肩膀疼痛难忍,几乎令她无法举剑,甚至连这把剑来自何处、是怎么心神一动就到了她手上,她也不记得了,除了她的名字,荧,荧在这个世界醒来不记得任何事。这里像是边陲地带的丛林,视野被雨和树割成灰绿的雾蒙蒙一片。碎石头划破长靴、苔藓腥气逼人、灌木撕碎裙角;荒凉,冷雨飕飕,或许不会有人烟和村落了?让她借住一宿也好。她绝望地找了许久,徒步到林子边缘,止于一座山体前。山凹陷进去一块,有个洞。那是洞窟。
本以为是希望的。不想反而成了危险的源头。那只——那只无耻、自私地霸占了洞窟的鸟,她走在林间,撑着额头想了一会儿,想不出办法对付。
好冷。
她低头回看,伤口的血还在流。草草缠上的几根裙边碎布全打湿了,满是殷红,她抬头望一眼雨丝漫漫的天。密集的树冠遮挡天空。没有一处不绿。
先止血吧,她靠着一棵树休息了一会儿。想雨大概短时间不会停。

那个人类走后不过一刻钟,洞外再传来了声音,淅淅索索,像谁睡下了。
鸟的视听灵敏,眼珠子转动,看过去。
久久盯着洞外那个方向,抬爪,往外面走了一步。看向洞口外面的地上。
又是她。昏迷的她。
脸色和唇色苍白,肩膀与后背被血浸得彻底,活脱脱一个血人儿了。嘴里喃喃着鸟听不懂的话。荧……这是她的名字吗。空又是谁。魈又是谁。而巴巴托斯、岩王帝君又是谁。鸟往这个人类走了一步,下一刻停下动作,拿不准是不是诱饵。
她看起来快死了。鸟模模糊糊意识到。失血太多,外面还在下雨,刚才出去淋了一刻钟,此时失温得厉害,趴在地上无意识地哆嗦。
“……哥哥……”她眼睛紧紧闭着,“……魈…………我冷…………”
鸟犹豫,抬爪,轻轻地戳戳她。一动不动,呼吸很弱,几乎没有。
“…………魈…………”
鸟眨了眨眼,看向外面,天际是蓝粉色的镶金边的云,大地灰蒙蒙的,远处山巅焦了一片。尤为显眼。若荧醒来是往相反的方向走的,就能走出这片百年后名为轻策庄、现今不过是密林的荒地,见到那个焚毁殆尽的无人小村。鸦、狗、猫、圈养的鸡和人和畜牲沦为赤土。
鸟远眺着,喉咙落寞地咕了一声。是他干的。所以他在这里自责地等死。啃废了飞翔的羽毛、饿瘦了健硕的身躯,放弃一切力量;为了不会再有人骗得他真名,藉此奴役他逼迫他了。所以不能管她也不会管她。因着他也是要死的。
“……魈……我好想……哥哥……”
他也是要死的。他想。管不了她。
“…………好、冷…………魈…………”
鸟收回目光,垂下头颅。
地上人快凉透了。那字他听不懂、不会写、想不出是哪一个。但他能记住发音也能说话。没错,他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人。确切来说,是作恶多端的仙兽。
消?箫?他想不通,靠近她身边,蹲下,翅膀盖上去。犹觉不足,把人扫进洞窟里,压进肚皮下面的羽毛中,蛋似的孵了起来。仙兽有了一个问题,疑问催生好奇心,于是好似就为这个莫名的缘由,暂缓了等死的进度。等她醒来他就会问她魈是谁。

她睁眼,没见到光,乌压压的,以为是到了地狱也死彻底了。但太暖和,她想不起十八泥犁哪一层是这么舒服。不稍时,“暖和”动了动,谁在看着她,像检查她是否醒了。没死吗?荧眨眨眼,视野中出现的又是那双金瞳。
“……!!!”要不是没力气,她真能被吓跳起来。
鸟咕了一声,学着人那样,发出她昨晚的声音,像一声啾,“消?”
荧愣。
鸟再问一遍:“……箫?”
他造业太多,嗟怨沁脾蚀骨。人死前喃喃他人的名字,或忏悔,或永爱,或愧怍,但他是杀戮的机器,无法按下自己身上名为“停止”的开关。他身不由己。唯独耗尽力量外逃这一次,他杀穿梦魔神的守卫,找到这个无人之地,自断经脉等死。这是鸟最后的争斗。
从未被好好地回答过一次,仙兽这一次却好奇了,那个名字是什么呢?临死想问她。霄?箫?为何他感到熟悉与天命的感召。
荧却终于反应过来了。昨夜匆匆一瞥,兽蜷躲于暗处,不漏一丝气息,如今再见,惨状令她短吸了一口气。它身上也是好重的伤。身体羽毛稀疏,仅能遮掩皮肉,尾羽几乎拔秃了;翅节处刺穿皮肉的原来不是骨刺而是断裂的掌骨,骨面的血和髓水已止住并板结凝块,她惊讶它竟然就这样活下来了。肋骨因太瘦和久趴而内陷、纤细的锁骨被生生扯出体外,穿了一个空洞,荧直觉那儿原本有一串东西,但现在不在了。
荧一时失语。太惨烈了。连呼吸都放轻。
“……是你在说话?”她决定先跟它交流。
一边说,一边抬起手,缓慢地小心地摸过去,鸟躲开,不给摸。
“……什么啁啁啾啾的,我听不明白,”她干笑了一声,以期缓和气氛。看向他畸形的翅膀,“在说什么呢。昨晚是你把我抱进来的吗?”
鸟愣,眼中转为疑惑,猜她忘记了。隐约觉得她身上谜团也多,比他不相上下。
鸟点头。盖她的翅膀收回,冷风侵袭,荧哆嗦了一下,有些眷恋地看着那翅膀,鸟不为所动。良久,鸟抬翅指指洞口。出去。
这次愣住的是荧。她看出去,洞外雨早停了,灌木叶和树冠皆亮晶晶的,像挂满珍珠,绿而茂的密林切碎日光,望去不知深浅;林子在远处隐约止于大片粼粼的江面。有路。再细看却不对,湿润的黑土留有褪水的痕迹,但无人踏足。她这才想起昨天好像鲜少见到活物,野兔,狍子,哪怕苔面爬过一只什么虫,都没有;唯有石头和藓多。迫于威压还是什么,想不通。
“你让我出去?”
鸟再指指洞口,对。然后翅膀偏了一下,像是比了一个方向。这个方向、一直走。
“我的伤还没恢复,走不动。”
鸟瞧了一眼,她没说谎。随后放下翅膀,沉默,像是后悔带她进来。问题得不到解答,麻烦又添一个,自己死后会变成什么,他也不知。
好奇害死鸟。想到这里,头痛,眯着眼睛,蜷回去等死。
荧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鸟不动了。她看着他安静地蹲着,胸羽贴伏着地面,沾着脏兮兮的臭泥泔水,它的绿像青苔、小叶梧桐,浅碧嵌金,如今像打脏又进水的暗绿的绸纱,压得它瘦弱的身躯喘不过气。
她抬起的手停在半空,“我……我有点饿了,”像在解释马上出去,但她不会走太远。“你不要走开,我去找点吃的。你就在这里,好吗。”
兽不吭声。
远走的步伐声消失于洞口,他缓缓睁眼,看了一会儿。他不关心。天晴了还是人走了他都不关心。雨雪是他解渴之物,人类不会懂,唯有那时它才能喝得饱。即便第二天就会反胃呕吐掉,他不在乎,没人教他,连关心都不得能懂的野兽,理不理人全凭心意。

咔嚓,谁咬了什么一口。清脆的声音让它睁眼,荧怀中抱果子,出现在身前,用没受伤的那边手臂举起一个递到他嘴边。
鸟闭上眼睛,不理。
“你不饿吗?”又是咔嚓一声,咬得轻,但果子新鲜采摘,怎么吃都脆。魈咽了一下,首次感到胃里有种牵丝引线的悬落感。
“……你不会是吃肉的吧?”荧咬了第三口,终于有点后怕,后退了一步,面对鸟再度缓缓睁开的兽瞳。荧大骇,口不择言,“我跟你讲人肉是酸的!”
鸟歪头,无语,他又没吃过怎么知道。难道你吃过。那你又是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也没吃过。荧噎了一下,莫名从鸟眼中看出一种否决,果子再颤悠悠递过去,仍不吃,手腕被啄一口,叫她拿回去。
真的不饿吗?荧看着鸟瘦进体内的肋骨,啄秃的毛,终于问出那个堵在心间的问题,“你这么大一只鸟儿,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儿干什么?”
鸟看她一眼,再看果子一眼,荧觉得是因此才被他赦免了,没有被一翅膀扫出去。野兽闭上瞬膜,不答,继续睡了。
好吧。她墩身把裙子抖开,如白花下挂满了树莓,日落果、白的清心,紫的琉璃袋,纷纷落在鸟近旁,堆成小丘。

她对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一点儿都不了解。回忆依稀浑似梦,如被更惨烈的什么厚重地魇住了,每当闭上眼睛用力地回想,只会让脑子更痛得难耐。第十七次于梦中惊起,荧睁眼,窟顶的钟乳石在滴水,滴答着,纯而清明。她深吸一口气,起来觅食。觅食、然后找到出路。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办法。遇上个人问问清楚。她想自己现在估计是、很大可能是失忆了。
失忆,这个小说一般的词汇,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荧皱眉,捏了一下眉心,回头,不知怎么又看到那鹏鸟。它身前还是那堆各色花果,昨天是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儿。它两天没吃东西了,荧算出。
望向它伤口,那是很陈旧的伤,首先是翅膀,断裂的骨头已经不能再接回去,重新按回皮下反而会造成二次创伤。而且荧笃定那不是它自己能造成的。其次是真说不清了,若一一细数他身上的伤,只怕几十上百。数不完。
霸凌?遗弃?何人会这样对待一个生命,简直畜牲。每每细想,心就痛。她后来几次欲图靠近,鸟再不给机会,表面上闭着眼,实则时刻注意着她,荧坐过去,它就带着所剩不多的羽毛往里缓慢挪动,庞然身躯簌簌擦过地面和上方的山石,直至满身翠色完全退进暗处,瞪着戒备的兽瞳,指甲要磨不磨地面的矶石。
荧不敢再靠近,说你别退了。这洞窟,我与你对半分。我不全要。
鸟不知听到没有,不再退,弯曲着脖子,长喙埋到翅膀下面,气息越发微弱。
人饿三天就倒,七天就死,不知鸟能抗多久?荧想得脊背发悚,鼓起勇气,再投喂它一次。她硬着头皮矮身爬过去,看了眼稍微能用上些力气的左臂,用那只手,拿起尚新鲜的一枚日落果,怼到鸟翅膀下的嘴边。
鸟终于睁眼,荧在它眼中看出一丝愠怒。
荧抖了一下,但不是为着怕,“我、我太冷了。”牙关打颤,编造借口,脑子一抽说,“所、所以我想,这个跟你换,换,一个拥抱。可以吗?”
荧努力抚平语调中的颤抖,不让自己露馅。
“可以再抱一抱我吗?”她说,举起果子。
鸟盯她许久。
的确,撕内层衬裙用作包扎,下场便是本不保暖的裙子更无用,比一丝不挂的区别唯有多穿了层薄布。鸟打量良久,久到荧手肘开始脱力,发酸,颤抖,但她仍然维持着高举的动作,那果皮擦过,很干净。下一秒腰被翅膀轻轻地盖住。她微愣。那变形的羽翼原来早抻不平也飞不上天穹了,贴伏于兽身侧,不让她摸,不许盯着看。但还是为她敞开了温暖的怀抱。即便略显敷衍,鸟仍旧满足了她“以物易物”的提议。
她拿着果子,缓缓下坐,裙子压进膝窝,脚踝垫在臀后,他翅膀收紧,如手那般握住她,她顿感被绒毛与温暖包裹,暖得再打了一个哆嗦。果子凑去,他象征性地啄了一下,破了点果皮。
吃了一口,她在心里说。有些小雀跃。
鸟嘴巴沾着汁水,略显亮晶晶。
她看了再看,心里有点难言的小癖好,那一刻如萌芽般复苏。

哐、哐哐。鸟无意地睁眼,见一辆吱呀作响的推车进来了,车架随时散架,轱辘几乎老化得转不动,然而其上满满当当压了许多藤花和生果,他愣了一下,推车后冒出来个人,金发顶金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鸟莫名有点想逃。
咕一声,难得主动出声,问她这是干什么。
荧讲好不容易找到的板车和一大堆食物,让他不要客气。多吃多吃。鸟愣,看看食物,看看她,不明白意思。“不懂吗?给你吃的呀,不是说好了,你借我暖热的翅膀,我给你提供食物。”荧很爽快地接着说,你可以把这当做一个契约。
鸟敛眸,爪子蜷紧,不吃。这人类不简单。但他不食嗟来之食。何况他本就要死,她不知道罢了。
即便喂他,他想也只是因为她需要他(的翅膀)。大不了到时把双翅斫下予她。给她总比给别人好。
荧不说二话,往他翅膀里一坐,被躲开,她扭头钻了个缝儿熟练地进去了,果子再举到面前,鸟这次把头一偏,不吃。他后知后觉地知晓这人类得寸进尺,他退一步,她追十步。
但翅膀被抓住,逃不开,头扭来扭去,人举着追来追去,他逃她追,最后鸟喙数次啄进果子里不自知,蹭得满嘴都是甘甜汁水。
鸟怒,翅膀一松,把人推开。荧撅着屁股爬起来,果子滚到地上,脏了。她再接再厉换个新的凑上去,“都说生灵普遍都有求生意志,可我看你这鸟怪得很。”薅住他胸羽,不让躲,脑门被狠啄两下,痛得嗷两声捂着脑袋,幽怨地盯着他:“先前以为是你不饿,现在看来,难道是根本不想活着了?”
鸟心惊,她都知道了。荧刘海被啄乱,也不管,“……你得吃呀。你饿死了,我怎么办?”顶着乱毛向着那毛茸茸的脖子抱上去,脸颊深埋于羽毛里,蹭蹭。
什么怎么办。它能怎么办。鸟不耐烦,想把自己蜷缩起来,盘成一个鸟团,却败倒在收回翅膀这一步。
人类,真是麻烦。
果然那一夜该咬断她的脖子。
一翅膀扫过去,抬爪一蹬,“哎哎——”一声心寒的惊叫,金色的人儿被团吧团吧扔成了一道抛物线。哐、哐两声,鸟爪勾着推车,一齐甩出去,半枯的清心、琉璃袋洒了她满头满身,果子乒乒乓乓敲得头盖骨疼。
“你,你不识好歹!”荧臭骂,摔得眼冒金星。
鸟鼻孔轻哼一声,回深处憩着,蜷起爪子,眼目疲惫地闭上。

成了一场拉锯战。
荧在洞口坐了半个白天,一旦靠近,石壁就传来令人牙碜的磨爪声,听得她头皮发紧,悻悻地捂着伤肩坐回去。
半夜声响细了,她冷得忍不住,回去悄悄找个地方坐下,抱着膝盖,眯一只眼睛瞧它,鸟睡了,却睡得虚弱。她看在眼里。
天亮时出去觅食,活物无几,野草野果却多,抱着果子啃得又脆又响,鸟不吭声。仅再过了三天不到,肩后伤就快落痂,她惊讶于自身伤势好得如此快,某夜脑子里一闪而过了什么。像一道光很快地照亮了她,却又消失。那些记忆再度灰暗。
这些天她试图忆起的来此的缘由,此时终于有了一些眉目。
是为了找一个人。好像。
她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日落果,盯着嫩白的果肉。喂,她喊,你真的不吃吗?没回应。荧继续吃了起来,心想或许要打猎试一试。她不能死在这里。

但它会死在这里。倘若现在抛弃不管的话,它会死。
第四天,荧再度靠近,故意踩响某根枯枝,没听到往常磨爪威胁,生物的呼吸也停了。她快步进去,果然见鸟不动窝,僵死许久。
死——了?这就死了吗,三天再四天,它死在了第七天?荧心知自己不会久留的,她来此是为了找一个人,不能为野兽停留,但心霎时跳得很痛,痛到肋骨和锁骨好像要抽筋。某段回忆鱼跃而出,可她抓不住。她冲过去骑上鸟身,掰开眼皮看瞳孔,鸟光秃秃的肚皮忽然羸弱地颤抖了一下,收紧一瞬。
她眼睛一亮,没有死!!
她扑上去抱住鸟,趴它胸口听了两秒,随后蹦下去,再从外面回来时裙布兜着几个水多的果子,手脚并用地爬上鸟腹,险些被鸟挣翻,但她用力地夹紧大腿固定鸟身,靴底踩住它翅根。
“你、你不要挣扎,也别咬我舌头啊,听到没……”她怎么会这么做,可她就是这样做了。咬下一口果肉,嚼出汁液,对上鸟嘴送进去。一只鸟谈什么尊严、羞耻、兽授不亲的,它是她养过的鸟,怎么能看着死在面前。
鸟忽然回光返照地有了力气,翅膀漩起风,要把她掀下去。“你还挣扎!!”她嘴对嘴地喂第二口,再呸一声,吐掉榨尽的果肉:“不准蹬我!翅膀、翅膀收回去,不要拍我头!”使劲儿踩一脚然后踢过去,“你要是敢咬我,我就——”
就怎么,没说。鸟接着感到第三、第四口汁液送进自己嘴里,她牙齿咬出来的汁水,顺着她舌尖滴落,流淌进被强行掰开的弯钩似的鸟喙。
水不充饥,但很甜,甜得身体深处掠过微痛,他想不明白那感觉是什么;口腔里的滋味单一但丰盈,她嘴嚼两下,俯身喂一口,偶尔几粒碎果肉漏出她唇里,滑到他舌面,磨得痒,想躲,颈子被用力地往上抬起,再送了一小口。
他拼命扑腾翅膀,羽毛飞溅,在她鞋底掀不起波浪,力道皆被强压;“不准逃。”荧大腿再更用力,把鸟团夹紧。
“把嘴巴张开!不然我就支个小木棍撑开!”
他绝望地感到自己在连连后退,却羸弱得盘不成球,被她捉住漏洞,骑上身体、踩住翅根。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肯放过他??
再没有比他更丑陋、更令人憎厌的生灵。他的断翅已变形,翠羽褪色失真,骨架因受刑而畸凸,简直像是泥土摔造的畸形儿。可为何那招致厄运的美貌与强大皆失去了,他狠心啄烂了羽毛养残了双翅,却还有一个人不肯“放过”他。
她甚至不知她是谁,他也不了解她。
他闭上眼。
饥肠辘辘令他体瘦如驴、胃水早就烧穿了声带,他喊;眼角浸出无声的泪滴,扭头,流进绒羽下,藏起一切心颤动的证据。
“荧。”
不要看我。
听到自己的名字,荧愣了一下,嘴里果肉失味,喉咙一动,竟傻傻地吞了下去。
“荧。”鸟睁开眼,再咕了一声。因用尽全力发出声音,颈项的羽毛微微颤动,“……荧。”
果子冷又冰,心却很暖很热地被撩拨了。她感到接过吻的唇慢慢滚烫起来,像要起火。她看看鸟,它已又不说话了,她的心却砰砰地怎么也停不下来。
鸟一声不吭,仿佛刚才的言语是转瞬的灵光。
从见面第一天被驱逐出去,到被他救,她猜测过它出现在这或许是守着一个秘密。原来是不想活了。
荧抚摸他身上的羽毛,心惊地感到它稀疏而脆,没有一点光泽,也不柔顺,粗糙得像它本身那样什么都无可圈点。连声音也是。啼鸣粗涩,颤抖,但如此真挚。
荧垂眸,正要感动地说些什么,忽然浑身战栗了一下。好像,呃,等等,她好像从未问过这野兽性别,他他他应该肯定必须是雌的吧。
那、那还要再喂吗。大概肯定是要的。但脸是不是红了??她抹了一把脸,手背再冰了冰双颊。不对劲,肯定是鸟口水让她过敏。肯定是。她拿起果子,撅起嘴,凑过去却被稍恢复力气的鸟一口叨进下嘴唇、狠狠地咬出一个血窟窿。
“呜呀、你这——!!你这混鸟!!”荧捂着血红的唇,错过鸟宁死不屈的倔强神色。无锋剑唰地甩去,拍晕他,管他死活,晕了再救。

他无处可逃了。醒来,他见双翅受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被这个勉强称得上是旅人的人养了起来。自此吃不吃由不得他。
荧嘴巴破了,每每咧嘴都疼得呲牙,恨他得很。
未免再受偷袭,只在夜里趁他睡着时偷偷亲嘴喂果子,方法是把鸟喙掰开一条罅隙,轻而无声地吹送进去,喂上十几次,再小心地回自己的对面半边洞穴里睡下。
翅膀也成了她的。给不给,他说了不算,羽毛想摸就摸,除了不拔下来,那小手可谓把他全身上下都玩儿遍了。
鸟生气,鸟挣扎,鸟放弃。
不再与她作对,竟有了屈从一般的乖顺。
唯有兽瞳锃亮,如影随形,走哪儿盯哪儿,看得她脊背发凉。
仿佛在说敢放了我我要你好看。
荧如若无睹,该摸该喂,一次不落,有时回怼着那赤裸裸要把她头盖骨盯穿的目光,轻笑一声,嘲讽,“等你恢复了再说吧,蠢鸟。”
“…………”被嘲讽的野兽顿时默然,咽下嘴里刚喂进的汁水,貌似乖顺,实则目光越发羞恼,等她背身过去的时候盯着那白裙和花儿看了又看,要把这个人类的样貌刻进脑海。果然不该救她,那脖子他迟早是要咬断的。救了他又如何。他是凶兽。
她早晚会知道不是什么非人的玩意儿都能当宠物圈养起来。

半月后。
“…………是不是,嗯,是不是胖了一点?”荧抚摸鸟翅膀的动作放缓,走到远处,眯眼比量,“嗯?好像真的长胖了?”
鸟停下吃喝,蹲在原地,在她比划的同时,略显茫然,缩起身体想把自己盘成球,“不要动。”她呵道。鸟不安地松爪,接着,指甲又开始磨地面,“也不要磨爪。”鸟不动了,死一般安详。
“”荧凭空比对,忽的快快地垂下手臂,向他扑进去,抱着鸟又托又举(即便根本举不动)。
“果然胖了。还重了。……真好。”
鸟愣住,钝感地感知到人类的怀抱,低头,见白而纤细的双臂环住他、陷进他如今丰盈的胸羽里,被遮了一半;她金色的发顶也深深地埋进去,看不见脸。金发紧密地纠缠着他的毛。“————”荧深吸一口气,抬眸,鸟正垂视着她。“看什么呢?”她微微露齿而笑,明媚得鸟想起了那个天下的雨、雨后的树林、林子的叶子上面挂的小珍珠。
“咕。”
鸟垂下头颅,毛茸茸地,蹭蹭她。“咕。荧。”
荧不躲,任由他蹭。
鸟蹭人没个够,依着靠着就要压上去,荧软倒在地,被更紧密地贴着,她双臂往上举,抱到鸟肚子,捏捏。软起来了。好起来了。
她舒气的同时闭上眼,脸颊被什么湿漉漉的、热乎的东西舔过去。她有些舒服地喘出一丝气流,很满足。养的鸟会叫人了,真好。管他雌雄,鸟反正都是没有那玩意儿的。下面都是毛茸茸的一个眼,藏在尾羽里。
“只要你这样叫我,我就会来,记住了吗?”为了骗他多叫,她无耻地补上一句,而且我会(尽力)随叫随到的。放心,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

她笔直地走出洞穴。
远处密林以南的洼地缀连成片,日光普照,地上反射粼粼的光,她眯眼,猜那是片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
她在脑海搜寻了一番。没有此地的记忆。
除去脑海中为荧的姓名,甚至连过去也是白莹莹的一片。拿起无锋剑,抚过剑身,其上三两残缺的痕迹是缘何造成的,仿佛随她战斗已久,皆是惘然。来到这里要找的那个人是谁呢?她又为什么要找到他?这种心中缺失的感觉——她缓缓闭上眼,风从耳边流过,这种任什么东西也填补不上谁存在过的感觉……
“荧。”
那蠢鸟又在叫她了。荧愤怒地睁眼,什么时候他才能给她一点私人时间和空间!!
半月前那个誓言简直自食苦果。同住一个地方,吃睡一起,梦里都是鸟磨嘴巴的“嘎嘣嘎嘣嘎嘣”声,荧后来才知养鸟是如此劳心费神,连自己都要贡献出去,成为鸟用进食器了。她这次回去,在蹲在深窟里的鸟前并腿坐下,果子举起,如初见,“自己吃。”
鸟闭上微张的鸟喙。低头看去,人类举着果子,发觉他在看,匆匆补擦了一下果皮。“这样行了吧?”说,“快吃。你是一只成熟的大鸟了,不能再要主人亲嘴喂了。”
鸟头埋回翅膀下,眯着一只眼睛,瞧她。
“…………你那是什么动作。不要跟我装看不见啊!”
鸟舒展了一下翅膀,眼睛彻底闭上。
“…………”
荧无语,接着计上心头,扬眉,咔嚓咬了一口。熟悉的清脆声传去,鸟睁眼。荧把那口果肉明白地咽进了自己肚子里。鸟垂眸,头埋回去,咕了一声。
再咬一口。鸟再睁眼,她又吃进自己嘴里,一点儿不匀他。
鸟看着,低弱地咕了一声,“荧。”
“自己吃。地上有。”
“荧。”
“我说地上有——地上那堆、地上诶诶诶诶别过来别抢!哎哟、压死我了,下去!!嘶,不要啃,痛,痛痛痛……唔、唔……”
嘴被堵住了,更明确地形容,是被鸟的圆舌头舔了两下,然后猛地塞满了,荧眼角都憋出了两滴泪花,怎么也推不动身上长尾大鸟,它的肚皮沉甸甸地压着她腰,爪子抓大腿,将人折两折揉在身下,勾着脖子要她喂。她嘴上的伤早好了,他小心舔过,不施力道,品尝被他伤过而痊愈的那眼细小的孔痕。
荧无计可施,一把拍鸟脸上,“起来!!我喂!”
鸟再舔两下,起身,抖抖羽毛,爪子把荧也捏住扶起来。
荧揩着嘴角,起身,一副被揉到地上,险些失贞的惨状。这鸟是不是成精了??她瞥过去,鸟面无表情,野兽的脸上羽毛覆盖,看不出什么神色,但她就是在那不寻常的鎏金色的兽瞳里见到了一丝诡异的期待、乖顺、和人性?
荧抚下心神,想不能吧,约是想多了。
就算鸟真的变人什么的,她在其他地方也不是没见过……荧蓦然顿住,在其他地方?为何会笃定自己见过呢。有什么事袭来,即将忆起。她抚额,脊背缓缓地弯下去,身后翅膀扶住她,“咕?”
“……没什么。”荧轻轻地甩头,把那些疑问如头上的羽毛那样,小心地甩掉。“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没事的。她拿起一个果子,递过去。

记忆浮沉。自己到底来自何处,冥冥中为了见到一个人那个人又是谁、这里又是哪儿。直至那个人的面容在梦里越来越近,几次快要触及便梦醒。荧觉得快了,自己即将恢复记忆。因此夜里很难成眠;她想,鸟怎么办?摸着盖在身上的翅膀,羽毛轻轻流出指缝,温暖厚实安妥,觉得手感变好了。不仅如此,它还胖了一点点。即便不明显,至少肋骨不再可怖地内陷,隐约有回至正常体态的趋势。她当然记得鸟伤过她。但是,嗐,鸟罢了。蠢鸟、臭鸟、不通人性的鸟,鸟懂什么?知道什么叫体贴和讨好?真伤了人,也不是它自己能料到的,而他后来收敛力道,再没亲破她嘴皮了。她这样开脱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宽宏大度的养鸟人。
还要再养胖一点点。她想。不够,现在远远不够。要那种——羽毛蓬松暖暖烘烘、有神的眼睛如悬珠、翅膀张开像乌压压的屋顶与横梁;即便无法飞上天空,也不会因冬雪夭折。
这幅画面太美了。美到有时入了她的梦,她不再为失去的回忆绞缠,无处逃,而是骑在了这鸟身上、被他驮到了一个盘踞于巨树之上的巢穴中深藏。
她闭上眼。
“……你睡了吗?……呃,鸟?”首次夜里与他说话。
鸟垂下视线。
他翅长,盖住她绰绰有余。她下巴到胸腹、大腿到脚踝、哪儿哪儿全是鸟。全被鸟变成所有物了,沦为他翅中秘宝。只要她睁开眼,就能见到他居心不良的目光,但她没有。
她闭着眼,轻轻掐了一下他咯吱窝,“……你还没有说,你来自哪里?是一出生就在这里了,”这个她不太信,“还是流落至此呢。”
“咕。”
“我也是流浪到这里的,”她睁眼直直望向上方,窟顶倒悬石笋如剑,像什么?回忆在刺痛。“但我不记得我为什么来到这里了。好像是为了一个人。”
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为了一个我已经忘记的、不曾见过的人。”
“咕。”
“除了我的名字和咕咕叫,你到底还会不会说其他的?嗯?能不能说人话?”手重重地落回翅膀上,羽毛迸出指缝,抓揉两下,鸟不适但没有躲开。“哎,算了,陪我解解闷也好。”
她吁了一声,叹气。“其实,你也可以叫我旅行者。”顿了顿,“旅行者——荧。这是我昨晚梦到的,梦里那些面孔,他们都这样叫我。只有一个人会坚持呼唤我的名字,荧。但我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是男是女,也好想知道。”
“咕?”
她深吸气,翻了个身,脊背贴着鸟暖热的咯吱窝,自愿被他翅膀夹住。“好暖和。”鼻尖屏息,蹭蹭他,“算了,你连话都不会说。睡吧,蠢鸟,就当我没有说过好了。忘记吧。”

天光大亮,荧睁眼,鸟还睡在身上。野兽呼吸一次,翅膀就微微张开一下,某根飞羽边缘就会轻轻搔到她的下巴,沿着颈子描摹,很痒。她咽了一下,不忍唤。
她时而并不觉得自己养他、喂他,是为了救他,或要他活,她只是觉得,她在拉着他远离死。
她也从未觉得能留下。
带鸟走?能吗,可行吗?鸟又愿意吗?连名字都没起,连来历尚不知,这样的野兽她说到底是怎么养起来的,荧不禁自嘲。是不想看他死——也许。只因他给过她温暖。也许是他不知道真心求死,是不会在死前再救下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荧闭眼想了一会儿,昨夜的梦越发清晰,她在其中见到一个人。翠发金眸。他嘴唇轻轻地张开,像想吻她,她却被野兽压醒了。
该死的鸟。有没有可能她把时间都用来养鸟了,所以过了这么久,处境都毫无进展。
“…………咕。”鸟吭了一声,醒了。眼神惺忪,不从她身上起来。在她胸前磨嘴巴,啃她腰间佩剑,咕咕唧唧,被荧拍了一巴掌。
鸟掀起翅膀,露出荧,想了想,再盖上。
“箫?”
鸟说;柔柔地按住她,似逼问,不肯放过。这次荧听清了。她微微睁大眼睛,心跳砰砰,隐约觉得有什么水落石出。她一直以来忽视了什么,她忘记了他不只会发荧这个音,还有那一次未听懂的字。“你说什么?哪个箫?”
魈,她昨夜喃喃的魈。鸟垂眸,不愿说,但还是说了。“荧,魈,咕。”
荧信手熟稔地摘掉他下颌的一根杂毛,感到鸟在颤抖,发出这个字时它很难过。“这是一个人的……名字?和荧一样,是一个名字?”
点头。
“你从哪儿听来的?”
盯着她,目光灼灼。
“我?”
鸟点头。
“我没有说过,等一下,我昨晚说梦话了吗、你听到了这个字?”
点头。
“……”荧近看他,胸膛被压得闷,不知那儿沉甸甸的是真相还是鸟。“这不是我第一次说这个梦话了吧。嗯?”
鸟趴回她身上,翅膀捂住,脑袋偏过去。不要走。时而她表现得即将离开,他能感知到。不要走。——不想,不想她走。一点儿也不想。鸟懂什么,鸟什么都不知。只知道那个名字是她一遍又一遍地念、一遭又一遭地梦见,那个人能去她梦里夜夜相会,它不能。
鸟闭上眼。不吭声,良久,把自己盘成球,蜷缩在她身上。
它也想见见她的梦。
荧戳戳他,“嗯嗯?”
不动。
“——怎么了,忽然这么沮丧?”完全是哄鸟的语气,令他有些不开心。有机会定要变成人震慑她。
“不想离开我?”
鸟飞快睁眼,看去。荧被这一道视线蕴含的渴望震慑到了。
“你,咳,”她深吸气,“想跟我走?”
鸟咕一声,点一下头,再咕,再点头。
要的。想跟她走。
一人一鸟的视线交汇,荧眼角酸,扑上去,陷进他浓密的羽毛里。鸟肚皮几乎贴地,任由她双臂狗刨似的摸来抓去。怎么这么乖啊……真的要沦陷了。她想。“……我这些天想起来,我缘是要去找一个人,在那之前,我当然需要一个贴心的、嗯,坐骑?”她开了个玩笑,但显然鸟当真了,以为自己有用。“咕。”
要的、好的。听她的。
荧拍他一下,苦笑,这鸟怎么什么都信。“抱歉,那是开玩笑,”鸟目光黯淡,继而缓缓地亮了起来,“我是说伙伴,你我的是伙伴。”她拍拍他。
作为救下她性命的、给予她温暖、找到她失去的前进的意义的伙伴。
鸟头埋在她怀里,眯眼。
那也好。都很好的。他接受了这一个意义。

“打一个叉是什么意思?这里是无人区?”地面爪痕交错,砂石面被切割为七块,中央龙图尤硕,而龙图又被划分为不同区域,心脏部位,是荧当初遥遥见到的荒凉泽地。荧低眸,记下地图,这鸟儿如此聪明,那是怎么落到这个下场的。逃到哪里不比这瘴气林子好。
她坐近,试探地问,“那这个地方呢?”指中央地面。
她敏锐地感到鸟打了个哆嗦,很细微,但她看得出来。
“这里有什么?”她问。
危险。
鸟有意回避,目光忍着不去看她指尖。荧了然,“好吧,我尽量避开那地方,先把这个国家的别的版图游历一番,但如果找不到我想找的人……”
鸟回头,垂下头颅。他明白,还是会去的。他拦不住。
荧见他这样子,笑出一声气音,恨它什么都藏不住。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太过天真。“别露出那种表情了,你也是我很重要的伙伴。”她说。见鸟抬眸,很如得珍宝似的,眼睛亮晶晶,她又补充:“你可是救过我呢,对自己有点儿自信,好吧,嗯?”

荧发现他如今仍保有基本的行走、低空滑翔能力,翅膀展开,掠过三两棵树的树冠,低矮但隐蔽、方便。尖利的爪会在触碰时收起,缩进肚皮的羽毛里,拍拍鸟头,他就会低头享受她耳边低语,于夜间行路交流、调转方向。
她并不经常骑他,他是伙伴,除了偶然脚痛走得慢,鸟跟着慢慢晃荡,觉得不舒适,会叼她后颈的围巾把人强行甩到后背厚重的羽毛里,驮着她更快地迈步走。
这里名为璃月。
某天她帮助一个路过的行人,了解到。
荻花洲、碧水原腹地,地处璃月正中,十几年前是野芦苇荡,岸边的村落稀疏,人们会在荻花开的时节摘下花做成各种棉絮、编织品、手工艺品,但如今此地已经因战火而荒凉。荧和鸟站在百年前的轻策庄,身后是黑黢黢的土丘,一层垒一层高,身前江面望不到尽头,水光粼粼,没有一个舟夫。
该找谁呢?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在死地。
……她拧眉,头疼,有种自己是无头苍蝇、四处打窝的感觉,更心凉记忆全失,除了那个梦与手中剑,她茫茫无依。哦,还有一只鸟,好吧。她有了些慰藉。
夜宿郊野,睡过水畔、林间、卵石路和坟头,偶有好心的人收留,便是屋外廊下、马房、后院柴垛她皆不拒,乱世能留人已是不易,荧很感激;柴火用的樵劈了一摞又一摞,日子过去再一月,终于到了荻花洲。荧直觉,鸟对这里感到不安。她显剑于身后,意在倘若遇上旧敌,她会保护他。

桥是断的。
她站在这边,看对岸,江中央的坻地有一棵参天巨树。高而临水,梧叶金黄,原来再过半月便入秋了。她看到那棵树,回忆忽然袭来许多,谁极快地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或许快了——那些回忆与真相、冥冥中她觉得快了,如同天命,挣扎着向她揭晓。无论会带来什么人,她都想见一见。
鸟带她淌水过去,在树下扎营。

噼啪,炊柴煴火,抵不过江边风急、浪喧,荧嘟囔好冷好冷,要是有个旅舍就好了。鹏鸟于昏暗中现身,竖起翅膀为她遮挡一二,毛色映着火光,翠里嵌金。她再添一把柴和岸边薅的枯枝,烤了点日落果,荧吃得想吐,不得不吃;咀嚼间火星迸溅,打破沉默,她尽量沉稳地开口:“……你不愿回到这里,但实际上,我猜你就来自这里,或者说,这儿是你曾生活过的地方,是吗?”
“…………”
鸟默然良久,荧说出了心里话:“若这儿真的有对你不利,那我们就此……”
“咕。”
翅膀收紧施力,荧隐隐觉得脖子被环住了。
捏了捏翅膀,令它收力,接着说,“我不愿你出事。我没有那么厉害,你知道吗,我觉得如果自己保护不了你……”她叹气,“我只是一个来到这里、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去找谁、甚至不知道那个人存不存在的旅行者。跟着我,也许并非最好的……”
“咕。”才不是。
荧沉默。
这鸟怎么什么都信。心里小九九再次说,“真就不怕我也是坏人吗?”
“咕。”
“就这么相信我吗?”
“咕!”
“…………哎…………”荧苦笑,是心里一边苦涩着,分离的话不愿说,一边又被他逗笑。“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可是,跟着我太危险了。”
鸟想了想,咕,有办法。
荧感到臀下什么东西微动,承载她与鸟的木头轻轻翘起,鸟消失了。她惊讶地转头,颈子里飞进一团东西,看不清,毛茸茸热乎乎朝着她脸咬过去,“叽、啾!”
什么、等等,什么情况?荧捂住围巾,那儿高高隆起,显然晚了,他已经进去了,正在欢快地探索着她的衣饰结构。等她反应过来,已然演变成了鸟团子不小心(真的不小心吗)掉到胸前,荧面上骚热,一把伸进去揪出鸟来,狠不敢捏、怒不敢骂:“坏鸟,你干什么,你……你,怎么变得这么可爱……??”
团雀眨眨豆豆眼,啾。
荧愣住,力道不由得放轻,鸟团子从她掌心落到膝盖,又在那翻滚一圈,稳稳停在大腿之间。
”还,还连叫声都变了?”这是连物种都变了吧?!“这是怎么回事?真的是你吗,你、你真的是,它??”荧哆哆嗦嗦说出个它字,不敢认。
团雀扑扑翅膀,扭了一下,荧傻了两秒才认出那是一个点头。
荧震撼,荧不懂,荧接受。
她缓缓地捧起它,太小了,可以藏进围巾里,很隐蔽。是为了跟着她才变成这样的,那豆豆眼眨了一下,好似这样说。荧鼻尖轻轻地埋进去,吸一口。沦陷了。
好软好香好热的小鸡呜呜……
鸟团眨眼,见旅人沉醉的样子,缓缓蓬毛,变得更丰润。荧更满足的吸了一口。
啾。他好像懂了、他完全懂了。

自此地位大大提高。可以在她头上动土。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仙鸟本尊表示,如苦尽甘来,前半辈子白活了。早知道她喜欢小的他就不装了,变团雀可省力了,节水节风节仙力仙法、没有一样不好。小型鸟雀比之大型猛禽多了一点,更需保温,鸟类都渴暖,比人类更怕冷。夜里睡上她胸腹,在她肚脐处来回滚,逗得她咯咯笑,不责备他分毫。换做大鸟早被剑拍晕当垫枕了。
爽。他总结道。
——这样的它是否可以让她离不开?心底小雀跃,某个念头萌芽般绽放。仙兽有了一个畅想。他抱着这一隐秘心绪、殷勤地钻进她覆于胸膛的手下面。闭上瞬膜。幸好那夜没有放过她,他想,他也不再想扭断她的脖子、不必扭断任何人的脖子了。
相反,他喜欢这个人类和她温暖的脖颈。

……这鸟开始不对劲儿起来了。
不是眼神。也并非脾气。而是他好像更依赖她了,偎得紧,这几天故意贴着她睡。时而扯她头发,轻轻地咬,很小心。像试探什么样的力道不让她痛。荧某次便顺着那鬼鬼祟祟、不知在干什么的巨鸟,拍拍鸟喙:“做什么呢?”
人类看不透养的鸟,都是这样的。很小心地问它,不敢逾矩。
大鸟又啄过去,然后慢慢地压上她身,肚皮顶住她。
荧此时其实尚未觉得羞耻,直到鸟开始上下缓缓地蹭动,用她解决懵懂的、初次的发情,荧抬动大腿,才终于感觉到了。有点温。烫的。什么东西在蹭她膝盖,是湿的,然后她盖在大腿上的裙子也湿了。她看到了深色的可疑水渍。
他尾羽下方的一个部位,在蹭她。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想了许久却仍是第一次敢做点什么,像没看见她脸上表情从惊诧到了满脸通红。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张了张嘴,想说蠢鸟,你在拿我干什么??
可这时说了也没用。鸟不听的。
他的羽毛好似在喘气,哼哧,窸窣,毛乎乎地由着体重往下倾压,力道施加于她骨盆往下,没压到人肚子,她因此得以呼吸,但却是狼狈地乱叫。叫它滚下去。不然就揪秃他的毛。把他胸膛、翅膀、尾巴的最漂亮的好不容易养油光水滑的几根儿全拔了!!鸟听闻,低头,蹭蹭她,安抚完了继续使用她;懵懂地不知自己在冒犯人类。他们体型差那么多,他那么大、而她那么小,平展地躺于身下,随着他动作被颠簸地起波涛。
不像在做什么羞耻的事,不是在用精液标记她似的,更像捕食,庇佑,他彻底地盖住她,把曾经骑上他肚皮的人反压回去。
他张翅,头却低垂,轻轻地衔住她纤细的颈子。
荧哼哼不出来了,无奈又羞耻。
……好黏……腿间渗了点鸟精,贴着内裤的缝隙慢慢地往中间流。刚才热的地方,开始往下流水。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她也不懂,惊诧与茫然两相交锋相互占领高地,令她又想要反抗,又想保持僵持。
她不干净了。呜。
口水沾湿睫毛,她被舔得闭上眼,感到圆舌头转向从双颊的苹果肌,再到下巴,然后伸进她嘴巴,“唔。”她短促地哼了声,反驳湮息,人类的舌头被鸟舌带动搅动了起来,那不如他的有力、灵活,只能笨拙地被带着吃力地转圈,还被嗦了一下。她听到唇被亲得直唔唔,很色请,就像真有一个巨人钳住她下巴。荧彻底软了。
想起啄梳伴侣羽毛的鸟,缘是他也一样。……脊背有点咯……眼皮很酸。
鸟又在舔。
……地上石子好凉……尾椎骨要裂了……怎么还在晃?压到大腿了,好像爪子还在撩她裙子,大腿全露出来了……鸟还在舔。臭鸟、蠢鸟、大色鸟!他把她当做什么了?荧再一次欲发作,鸟亲亲她,脖子贴着她的脖子,鸟头埋她颈窝。
“咕。”
“…………”哎。
用吧用吧。鸟蹭蹭能蹭坏了怎么的……荧认命地合上眼皮,手高高地举过去,抱住胸前到颈侧的那节鸟脖子。毛茸茸的,很粗,但没压她。那是很轻很小心的力道。她想起还被不知轻重地咬过一口,嘴都破皮了,险些戳穿,成一个永久性的窟窿,不由得酸着笑了一声。
养鸟养太好也是一个烦恼。他真的什么、遇上什么都会找她。
他不知道这是发情吗?人也不知道。鸟不知道,人也不知。蠢鸟,她苦笑一声,闭上眼还有一个缘由是不忍看那伤痕累累的肋骨撑开羽毛、在他喘息的时候露出痊愈的,但孔隙明显的锁骨。人是、是不能对它产生感情的。不能。
但是那眼就是睁不开,看到他,怎么看怎么心软。分明不因她,是别人害了他。可唯有爱他的人会生出一种愧怍。可是只有爱他的人会被他的苦难触动,原来如此。她想明白了。她是爱上他了啊。
怎么会不爱呢。他毕竟救过她。
“蠢鸟。”身下人说了一声,鸟停下动作,热络的目光舒缓了一些。但眼睛还是亮的,烧着火。
“……为什么不想我走但还是告诉了我他的名字。”
鸟目光闪动,想那是没办法的。因为只有对这个人类,他想她心想事成。
“……为什么,不想我靠近但还是救了我。”
只是因为好奇那个名字。鸟咕了一声。心知她听不懂。
“……为什么不愿回到这里但还是跟我回来了。”
因为不想分开。
她睁开眼,身下裙子湿漉漉的,视野努力地在黑暗中寻找他,鸟庞大而蓬松,很好找。
那是一种什么表情呢?鸟只近身观察过这一个人类。辨不明。好像有点沦陷,有些无望,还有很多不舍得。
“好喜欢你。”人类用胳膊抱住他。每次这样做,她手臂都会陷一半儿进羽毛里。如果更用力,就像此刻,那么就完全看不出在拥抱了。鸟啄啄她,肋骨明明养好了,但那微疼又来了,出现在胸腔里一处微妙的地方。他也是。无论她是不是人类、他是不是鸟。都很爱很爱这生灵。
鸟用爪子撑起身体,从她身上起来,荧揪住他胸膛的羽毛。
她目光微闪,很动摇,不知是冷还是什么,白皙的肩膀颤抖。“再来一次。”她说。
然后抬起赤裸的双臂摸了摸它,迎着鸟震惊的目光,反手解了背上的带子,裙子就这样褪到膝窝。
找到了那人也不走了。无论那儿有什么……无论是谁在等。她已经有鸟了。温暖的幼驯染。应该是这样描述的吧,是养成系。反正没法抛下不管。
那叫魈的,找得到找,找不到……算了。

行走在荒芜的荻花洲,荧不敢久留,步伐称得上匆忙,但遍布每一个角落。梦境里的男人时时造访,令一人一鸟的行程拖慢不少,鸟团子常看出她眉间疲惫,不吵不闹,乖乖作围巾里的毛球,偶然蹭到她后颈也小心地只贴一下,很快就挪开。
第七次向好不容易遇见的人打听翠发金眸的人,那人有了一点反应,但却很惊恐地走了。鸟团在围巾里面拱来拱去,不说话,像在安抚她:没找到继续吧。不必在乎。
荧喃喃,“……好奇怪,我觉得其实有几个人的表情分明是想说什么的。”
鸟默然,过了一会儿,啾了一声。冷不丁敛细了声线,很讨喜。
荧揉揉鸟团,吸一口,翠羽蓬松,心情敞亮不少。
睡在花洲大树下,接连三夜,鸟枕着她肩膀入眠,最后一夜听到了异响,又是梦呓。
“魈。”她眉心细细皱起,像见了谁,追不上。“……魈。”
怎么又是这个字。鸟怒,滚上她胸膛,贴近听。
魈。
魈,有神之地的故土,从前是什么样?魈,有空去看看灯吧。魈,可是有没有什么办法……
魈,……

乍然一双金瞳瞪现,兼利爪向她袭来,似要活吃了她。
荧猛然睁眼。
“啾!”
鸟团站在她胸口,一上一下,爪子收起再落下,还在跳。荧猝然醒来,心肌痛,但那个梦更是骇人。是否找不到那谁,那人已经开始怒了……可她根本记不起缘由,他为何像仇人那样看着她?“啾!”鸟团叫。荧抓起,假惺惺呵斥一声,“坏鸟,坏死了,你不睡就也不让我睡是吧??再吵明天用你洗碗!”
鸟在空中踢蹬了两下爪子,翅膀无措地扇动,荧又心软,放回胸前。他眯眼团进她手心里,不动了。他懂什么,鸟罢了。小鸟什么都不懂。只是心里醋。
哎,又回到荧这边,她是长叹了一口气。记忆回到梦境,最后一瞬的声音,像被谁找到了。她心里很不安,揉揉胸上鸟团,想叫他变大盖住她,却只是把软球握得更严实了些,强迫自己再度入睡。

魈睁眼。“怎么样,魈仙人,找到旅行者了吗?”“没有。”他起身,气得牙痒,瞒着他去了那么久远的未来还传送过去才知会失去记忆,……真是胆大。除了胆大还能怎么形容她?不惜命?那天理一战落下如此重伤,也不过卧床三月,想是那时就该敲她脑门狠狠教训一番,免得为了点“蝇头小利”又置自己于不顾。
都是提瓦特原神的人了,还这么莽撞。
“找到了。她果真回到了魔神大战时期。”魈拾起入梦器用,起身,眉峰带怒:“可目的呢?她去那儿干什么?”
温迪:“…………呃,这个那个,……”
“她都用那小精灵做了什么?”魈目光冷得能片人。“派蒙在哪,我去问。”
“魈,稍安勿躁,我们已经找到旅者踪迹了。”钟离踏进客栈,派蒙没跟着,想是躲起来了。
“可她不是一个人。”魈咬牙。“她现在、我看到她现在身边有一个人与我对冲,将我驱出了她梦。我没看清那团、那团蠢物为何。”
钟离沉思,隐约觉得不对。“你是说有人把她留在了那儿,干扰了你数次的梦与感召……?”
“正是。”
巴巴托斯轻声嘶气,因为看到魈已经气得牙尖都咧出来了。
他就说果然会出事的吧!!就算派蒙是伊斯塔露的碎片也经不住这么使,到了那边才发现只有身体过去了,记忆还留在原本的时空什么的……好吧旅行者你完蛋了……彻底完蛋了。希望派蒙能抗住严刑拷打、别说出荧其实是为了魈业障与暗伤回去的。但其实说不说都完蛋了。因为魈终于发觉了。

后背有点凉,荧觉得,然后打了一个喷嚏。
也许是因为她来到了一个战场吧。残骸遍地,风沙白骨,黑洞洞的凝血遍地、拦路的断壁残垣堆积,触目心惊。像是谁杀了谁。围巾里那物沉默得紧,荧摸去,他在抖,于是手按在颈子上包住他,为他捂住风中腥气。鸟团探头啄手,被她趁机揉了一把。
她看了看四周。
“谁?!”荧唰地亮剑回身,那人并无攻击意图,荧先见到了一袭长衣后摆似燕尾,内衬明黄龙纹,她于是把剑缓缓侧去向着他。
“是他吗?是不是他?”荧对着围巾嘬气,“这是不是那个奴役、伤害甚至给你锁骨上打了个串儿的人?”围巾沉默,彷如愣住了。荧权当默认。“好家伙,他长得这么好看也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啊,哎不对我不能以貌取人,总之就是他对吧、好!我上了!——”
“旅者?”“旅行者!”
“啾!”等等!
荧停步,围巾飘扬,散开在风中,金翅鸟儿显于身前,遮天蔽日的翅与飞羽如屋盖压下来、护短地挡住她身躯;目光凶煞,喙微张,于空中凝起形似长枪的风元素力,朝向威胁到来的方向。那儿出现了一个、接着是两个人。
“旅行者!”温迪冲来,被鸟挡住,脑子转得飞快。等等这好像也是老熟人啊,温迪想,魈不是还没到吗?哦这好像不是魈,是小小魈。那仙人所言的桎梏旅行者的莫非是……他眼睛一亮。要出事了。这事儿挺大、得趁魈来之前解决。
荧愣住,“你认得我?”
……。温迪寥寥几言解释;“所以说,”她难以置信,“我终究是……要走的?”
客卿颔首,“待你回归自己的时空,当初的决断与回忆,皆会知晓。”
荧感到身前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之鸟回头,头颅低下,让她摸摸它。荧摸了。鸟哀鸣一声。
“我不能走。”稍时,荧婉拒,“它离不开我。”
钟离看着鸟,沉思,“…………”可它命运轨迹不能是这样的。他会在璃月千千年。如何跟旅行者言明呢?若是拥有记忆的她,定能明白他们苦心。当初她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只有人去了,脑子没回去。白花花地一个人就穿回去了。糊涂且莽撞。
钟离叹气,正要说点理智的,温迪开口:“可是旅行者你在未来已经有男朋友了。”
荧愣。
“我有男友??”
人和鸟同时愣住。鸟霎时严阵以待,爪子按住荧肩,温迪看见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旅行者,你总要做出一个选择。”“嘶,巴巴托斯,你过了。”“哎,老爷子你不好奇吗?”“…………。”
微好奇,但不多。嗯,一半吧。
荧莫名觉得有坑,但思索下,看看鸟,“那就让他成为前男友吧。我不走了。”当下最重要。何况那人人都没来,也不一定心属她。说不定根本不在乎。
钟离:“可是,旅者,我如何与你的,咳,前男友讲这样一件事呢?”
荧说就直说。
温迪:“呵呵,某人再不来旅行者就跟野鸟跑咯……”
岩王帝君略感疲惫与头痛。这真的不会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吗,他怕旅行者暴毙。他们何不说得更明白点儿,比如,其实他就是他、他也是他、她是他们两个的她……好吧,说不清楚了。旅行者完蛋了。
“旅行者,你确定不跟我们回去?”温迪笑得贼,“可不要怪我没有说过呀,如果你现在恢复了记忆,记起你是为何来到这里、他与他的关系,你一定会改变主意的哦。”
“不会。”荧坚决,“无论那人是谁。我绝对不会抛下它。”
温迪微愣,笑得敞然,“你果然还是没变。”
看向那张喙待战的鸟,岩王帝君沉声,回忆,“我记得魈当初是由……现今是谁在统辖璃月?梦之魔神、还是曾经的——”
“贵客登临,是我失迎了。”
谁人宽声道,众人看去,又是一个钟离、不,此时应称他摩拉克斯。
“原来这只夜叉在这儿。”群岩之主目光冷彻坚定,见荧身前鸟,目光迷茫了一秒,像想起了什么。“诸位为了他而来?”祂探问;极快地认清来者身份,问起了目的,却更像是自言自语,不知为了谁。“——伐难所领的情报部门的确告知我梦魔麾下有一只夜叉的同族,此仙中贵族、近年血脉锐减,我便令四人多多探查,可大战那一日后清剿战场,唯见空荡荡的地窖、妖兽四散溃逃;无一人知晓那金翅鸟儿去了何处。”
祂缓缓道出最后一句,“原来,果然是逃了。”鸟浑身炸毛,蓬松成球,往荧身后躲,摩拉克斯叹气,“看来阴影不浅,要他们耗费好一阵子软化了。”
钟离听完长长一段话,记起千年前的回忆,“原来如此……”那小小的遗憾如冰瓦解,怅然道,“我当初并非是没有赶上。”他阖眼苦笑了一声,“太好了。”
太多信息,荧一时接受不能,先看向气势磅礴的那位:“你、您是战胜并杀灭他旧主的人?囚禁鹏鸟的那个叫做什么魔神的存在,已死了?”
“正是。”
看向钟离,“那你是……?你们怎么长得一样?”
客卿温声带笑,“自然是你的友人。”揶揄,更兼无奈、讶然,“后面那个问题,你回去了自会知晓。小友,你这一出瞒天过海、补阙挂漏之计可谓惊讶了我们所有人呐。”
荧听不明白。
钟离叹了一气,拂手道,“罢了。还是让正主来吧。魈可到场了?他再不来,我看旅者是真真不肯走了。”

荧听到了什么嗡鸣的声音,像长枪的杆,细弱地震颤、搅动空气,接着那同样声色与气息凝成的元素力长枪伴魈身侧落地,哐地一声砸去,鸟携荧躲开,发觉自己刚才站的地方被来人生生凿出了一个地洞。荧啧声,这谁?她男友?怎么见面就打人?真不是仇人?
还是她惹过他?
“荧。”魈收枪起身,“跟我走。”甩鸟一眼,简直是瞪。
你谁啊我不认识。荧驳回,“不要。”
“……?”魈正愣,温迪凑他身后说了一句她失忆了,你忘啦?
魈站了一会儿,抬头,落寞地看向她。“跟我走。”再说了一遍。
荧有种心碎感。
他一个表情一句话,蕴含的情,字字令她共鸣。好像真的认识,还是很熟的关系。
“我与他是同一人。”见荧呆立,魈补充,指指那挟她不放的金翅鸟儿。
荧回神,这她哪儿信,抱住鹏鸟护犊子地说,“哪儿来的瘪犊子不要在这里乱讲!我家鸟鸟高大威猛雄健生风羽毛丰盈翠里带金,还通人性,夜里能暖床、白天能赶路,拍拍鸟头就咕咕叽叽求摸摸蹭蹭抱抱、啼鸣青涩还是独一份!是你能碰瓷的?!”
魈:“………………”真服了。失忆了还对他原身犯病。可知两位都是正主,他也是会脸红的。

“荧,我真是他。”
“不信。”
“——我亲手养的鸟,它什么样子,能不能变人我还不知道?”它要是人,那那几晚上她岂不是真被欺负了。荧嘴硬,“就算你把我带走,也只是带走了我的人,带不走我的心。”
魈没辙了。
自己千年前毛发蓬乱,趾爪尖利,不好看,不愿化形应是怕为此吓到了她。它不肯变,那他变吧。
魈叹息一声,盯她良久,旋即化为原型。
巨鸟缓步上前,停在她身前,为了可信度,还也勉强学着千年前那样,垂下头颅,咕了一声。
荧:!!
“这、这这……”她前看后看,脑袋转了又转,“怎么……一模一样……几乎……等等,完全一样?”
本就一人。何来不同。
不……还是有不同的。千年后魈业障是重了,却眉眼很润,他不说话时,那就是一种沉如庭水的方圆,令人觉得他可以与攀谈。并非不可交涉。
且羽毛更丰润、油亮,金纹如淬,更显沉纯。
鸟僵了一会,越过荧肩,看了对方许久。其实一面就能认出来是自己。不会不认得的。只是它一直不肯承认,为着不愿放她走。这个人是她未来的配偶,是吗,它看见他有更漂亮率性的羽毛,被很好很好地照顾着。即便是自己,仙兽也竟懵懂地自通了一种名为“自惭形秽”的感觉。
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鸟垂头,被囚禁已久,脑子不清明。想不通。
荧是杵在魈与鸟之间,缓了一会才迫使自己认识这一事实。幻术?她先想到了,有可能。但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带走她?
“咕。”鸟的声音令她回神;她先摸了过去,稳住它,“不怕。就算这样我也不会走的……”
“咕。”
鸟摇摇头,头颅最后蹭了蹭她脊背,抵着她把人往前推。荧被迫走了两步,到魈身边。她约是明白了什么,回头。
鸟推走她,如那天扔掉她的果子,但逞强不过一分半,便努力并成功地把自己盘成了球,颤抖,不敢听不敢看她离开。
等于在说,魈说得对。现在它不能跟她走了。
她看了又看。还是一样的。即便有很多不同,但直觉告诉她是一个人。
原来真的可以有两个人那么相似、又那么不同。原来真的有一个人一只鸟千年前受了罪,于是又用千年报恩、偿怨、等一个人到来。
原来是这样啊。她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了。
“蠢鸟,”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极轻地嗤骂,最后一次骂它,骂了两个人,“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我会给他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立下一个誓约,镇守此地千百余年,以护法偿还他所造杀业。”岩神说。
听起来是个很好的归宿。荧明白,再不能更好了,眼前的人能给魈一个存活的地方。祂是此地的王。
这是他一个人的苦行。
荧闭眼,不知千年后还是那只鸟,当下只为自己好像真的要走了、心中止不住地难过。什么啊,原来饲鸟体验不是永久的,还以为真能有个伴儿了。
“……等,有一件事,”她让出身后鸟,“他的翅膀怎么办?那梦魔把他……”
被众人盯着,鹏鸟迟缓地瑟缩,盘成球,藏不住蜷曲的伸不平的翅膀。众人沉默,不稍时先有一个声音。“这样的翅膀倘若再不正畸,过个一年不到,双翅便彻底废了。”钟离说。补充道当年是他寻了许多办法解决的。现在自然也可以、而且若是更早当然更好……
“我来吧。钟离大人。”一个人上前,越过荧。荧回头,看到是明亮的翠发。
魈沉思了一会儿,难得多说了许多:“魈时常记得并悔恨,千年前不听训导,曾于药房打砸呜嚎形同……形同野兽。也一并不慎毁了您许多至爱文玩。若是我来,这次,我亲自来,兴许能保下那粗陶。”
摩拉克斯默了一会儿,笑道小事,无需挂心。魈千年后铁骨铮铮,祂认定当下所作的决定不悔。
荧虽无记忆,却心里一跳。他要干什么?
魈上前一步,于巨鸟前召枪,平视它,“张翅。”
鸟看荧一眼,荧不动,再看魈,实际分晓立见,魈与它是同族的。夜叉族类能相互感知,即便百里外,亦能察觉。
鸟张开翅膀,魈托着那截断裂翅骨,“可能……可能很疼。”叹了口气,“忍着。”掌根用力将断骨拔出,鸟喉中惨烈地咕哝一声,浑身震颤。骨头被拔出的刹那痛如抽髓,但魈目中准星盯住了它,将它反应尽收眼底,于是它一刻也不愿示弱。
像在较劲儿。不知为了谁、为着什么。
“……后来帝君方知,夜叉一族恢复力极强,已畸变的断骨唯有碎骨重生。抉择过后,他还是下手了。短痛为上。”魈声音略轻地说,身后一众沉默。他接着开始止血;其实血很快就会自己凝住,不过他还是这么做了。“金翅大鹏鸟,神五通而历天地生灭,自诞生便能高翔于天,又岂能不飞。”
“帝君心善而胸怀宽广,”魈忽然低声,凑近它,“不要深伤他一番好意。”
鸟略抬眸,望进他金瞳,魈笑了一下,但不明显,在鸟看来就像没有笑。
“那位大人名为温迪,往后如遇,莫要无礼。”
“……还有她。”说到这里,顿住,金翅鸟儿在他语调中听出太过复杂的、难报答的情。“她为我做太多,”魈割下绷带末端,挽回手臂上,“所以你要活下去。见到她。不要让她的努力白费。”
鸟盯着他,眼睛显得有点方,“…………”
忽然魈轻笑一声,也是,鸟罢了。她说的对,鸟懂什么?“罢了,能记就记,记不住的就忘记吧。”

回到千年后是在告别后,魈逼不得已搬出血亲,荧被时间法则剥离的记忆才苏醒些,但也只记得必须回去,不记得其他。不过足够了。她会走。
她与鸟抱了许久。即便魈说以后会有得抱,他就是那鸟儿,荧却看着鸟儿残缺的刚刚包扎的翅膀,说不一样。不是她需要拥抱。是它需要。
走吧,魈看了一会儿,说。尤见鸟儿越抱越紧,尾巴在她腿间摇甩,竟很熟练的样子,他立马拉开荧拽进了派蒙匆匆开回的时空裂隙。
记忆在脑海中复苏,荧睁眼。
想起来了。她的目的。愿他少一些痛苦,翅膀(也是手臂)少一些伤痕,夜里听到魈在身侧压抑的喘息,他痛,但不舍得离开她,她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岂知真正踏上旅途才知是失去记忆的荒唐的旅途。说他蠢鸟,她又聪明到哪儿去。记得当初跟好伙伴派蒙拿上伊斯塔露遗留的权柄、选了个隐蔽的地方避开男友就开干了……
荧起身,环视了一圈。魈在身后,还没醒来。他又追上她了,荧撑着额头。千年前……千年前那只鸟儿原来也是他。他达成夙愿了。
荧一时有点脑子浑噩,想不起来这是哪儿了。她回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不是说回来就能想起全部吗?可好像把一片魂儿也丢在从前了。荧手心微握,低头看。她想它了。
“醒了?”身后冷哼。
荧僵住。手抖了一下,飞速地收回,放在大腿上。
“我与你一同回来,方才忽然发现,脑海中蓦然多了许多回忆,很多莫名其妙的……好像被谁踩了绑了捆了的记忆。”当然也有压她啄她欺负她的。但魈选择性忽略,强调了“许多”两字,声音冷得像冰碴儿。
仙人、降魔大圣、金翅鹏王本尊终于想起来,还是鹏鸟时,他立誓,敢放了他他要她好看。
荧打了个哆嗦。魈听到她深呼吸几声后,见她揉揉脑门,转身,用一种很小心但带着隐秘的渴望的语气,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魈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那,咳咳,那你能先变成鸟儿再,再惩罚我吗?就是那种最大的鸟,当然团雀也行。”
魈扬起了眉。……什?

END

后续:
(当然是满足她啦……让仙人等了那么久可是还是宠她)
实际是千年前就开始等待荧的到来,那苦痛的、寂寞的、默默地守着璃月,等一抹白色的身影的岁月,这些记忆也一起加到了他脑海中。他与它本就一体。
OS1:梦魔我跟你爆了(拔刀
OS2:染上鸟你这辈子就完了就定型了中间忘了后面忘了
OS3:饺子呢?怎么全是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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