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人需要着的,他想。
被她坚定地选择的、脱颖而出的,她一人的伙伴。
只是这般事情太多,太细了,小到当初那一次断续的低弱的呢喃,夸赞他的温暖与漂亮,不仔细回忆便要消失在记忆中去。
……睡至半梦半醒,魈有些忘记了他为何一人在客栈的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他又一次想。
闲暇时唬他化鸟背她上庆云顶,一人一鸟挤得帝君的凉亭险些坍塌,不得已鸟抱着人在不堪重负的浮空石边边看了一整个上午的日出。也有趁他无法变回原身,半夜蹲他身后垂眸上上下下打量那一长绺的贴地的尾羽,看了又看,瞧了再瞧。
以至于他每次变为原型,旅行者都能摸到变化前一秒的征兆,继而目光闪闪地搬一个小板凳等待仙中猛禽闪亮登场。
她难道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魈无奈地想。去完成委托、那些沙漠里的探险、穿梭于丛林雨幕中,她从前不是很爱做这些事么。而不是在他身边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多到他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变为被玩弄、被亮晶晶的目光凝视的后背发汗。
她究竟爱他,还是爱那一种蓬松且威风的仙兽……他想不通。每每想到这里,他会有些难以面对被那么喜爱着的自己的另一形象。
无数次在她身上寻找到一种被爱的眼神,被爱的感觉,新奇的体验,皆令他往己身寻找原因,想知道被爱的为何是他。
……这一切是如何兴起的,让他想一想。
阴冷的山洞外的冷风呼啸了一整夜,她缩在他翅膀中瑟瑟发抖。层岩巨渊某个任务无法中途离开,不得已拥着单薄的旅人缩在沥水的山窟里等待第二天的日出。她身上又冷又湿,深浓的夜色里鸟心疼地把人放进身下翅膀围成的小床。
她很珍惜那些羽毛,比他自己都更珍爱。她伏在他胸前的羽毛里,被翅膀盖住,露出毛茸茸的金色发顶,仍不忘脸蛋贴上去和他一起取暖。
“……呼、好舒服哦,好像真的暖和起来了……又软又暖和,呼呼,真好……
“你的羽毛原来是这种颜色么?……我以前竟没发现鸟的体温这么高……也对,魈原本就是很温暖的人……
“上仙再裹紧点,我可以的,请不要怜惜我!……”
翅膀被深吸一口、抱着不撒手,她甚至哄出了夹子音,听得任何人都会脊背发麻地想旅人是不是疯了。
他那时情难自已,在她脸蛋旁偷偷啄了一下。
鸟很有私心,知道她喜欢什么。眼睛一睁得大大的,旅行者就会很没有底线地原谅他的全部。
他疏于讨巧、揣度人心,但对旅行者,她的心思都明晃晃放在脸上教他看,他一缕心神也不必耗费。实际上是深切地、早就知道了她喜欢他这样子的。冬季暖融融地躺他身上打几个倦怠的哈欠,抱着他鸟头嘟囔委托人抠门又小气;膝盖和小腿蹭蹭他腰边保暖的羽毛,挑逗似的要他心有所动,都能让他得出这一结论。
被她这样宠溺着,不当一个嘴笨的夜叉,而是娇贵的矜持的仙鸟,也还挺舒服的。他心中不得不承认。
算是借了一些从前不敢有的光。从未想过这也能成为一种为人所爱的优势。
令此后各种艰险的任务,他都能驾轻就熟地用翅膀为她遮风挡雨,利爪为她破阵开路,己身的眼力与魄力亦是旅人队伍中最厉害的依仗。
即便往后是愈演愈烈、愈演愈烈、且难以规训起来。她捉弄的小手无处不在,把后来的猛禽变成了收起尖牙利爪的蓬蓬毛的大鸟坐垫。
那是一次除魔间隙,于客栈休养时作鸟蹲在露台,被她一杯凉茶灌得懒洋洋地想梳毛了,脑袋埋进翅膀的飞羽里,蓬蓬松松地打理起来。
魈啃了几口,发觉旅行者正盯着他,不断吞咽口水。她手攥紧在身前,克制着腾身扑向他的冲动,目光却是直勾勾地挪不开他身上。
魈怔然,停下理毛,翅膀不自然地收回身侧。
“你……什么……眼神?”
旅行者摆手说没事你继续,实则眼神飘忽,挪进他安全距离。
魈很听她的话,虽迟疑着,仍施施然抬起翅膀埋回去啄梳了起来,衔着长羽分拣成根根并列的乖巧样子。方法是衔着一根长长的羽毛,将油脂腺分泌的亮闪闪的东西涂抹上去、再小心地贴伏回翅膀的最表面……
倏忽被贱兮兮的小手撩起,揪着毛尖尖,逆着羽毛生长的方向抚弄了一下。
“……”
魈盯着那根惨不忍睹的戗了的毛,目色骤冷,透出一丝禽类的隐怒。
始作俑者咽了一口干涩的空气,搓着手手,手心触感温润如玉,心里舒服得不行。痒得慌但仍耐着性子想一次也就够了,如此很满足地说:“你不会生气的对吧,魈上——呀啊啊不要啄我!——救命、痛痛痛!”
仙鸟的美貌不容侵犯。
那是魈第一次、往后禁不住无数次怒上心头,恶狠狠叨着她围巾把人扔进屋里一通教训。
至于在她面前啄自己胸前细软的绒毛,就是一件更危险的事情了……
魈无奈回忆。
喙在胸羽中出现又消失,蓬松的样子会引得旅行者想犯罪,完全忍不了一点,一次不亏两次血赚、三次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手放他身上肆意抚摸一番。她说值了。
砰地化作原身啄一口胸羽,她就会放下手头一切事务闪到他身前,蹲下一瞬不瞬地盯着看,目光炽热,亮晶晶闪着光,让魈疑心身上挂着什么比原石还金贵的东西。但没有,她就是那么盯着看。在他下一秒埋头的时候,伸手抓一抓喙衔着的羽毛,纤纤手腕蹭过他敏感的耳羽。
很痒,很轻,小心得近乎心虔志诚,让他无法苛责。
人类的手摸完了总会遗留下坑坑洼洼的痕迹,他啄哪里,她摸哪里,后来成了她摸哪里魈才迟慢地给那一处打理干净,为她收拾案发现场。
“好软哦……”
有时小手就那么停在他绒毛里,被全方位地包裹着,“世界上竟有这么、这么温暖的东西,魈,我从前简直不敢想象呢。”
夸得他面色慢腾腾热了起来,盖在覆面的羽毛下,庆幸她看不见他有些脸红。什么矜持的,嗔怪的话都咽进肚子里,良久淡然哼出一声被摸了该有的怒气。
也有不那么光明正大闹他的。魈记得是有那么几次,想来就教他怀疑旅行者脑子里装了一整部《如何在驯养你的上仙时犯贱》的册子,把她荼毒了。
如若那小册子有首尾,内页该这样写:他,璃月本土珍稀血脉,清冷难驯但常常蓬毛而不自知的美型仙鸟本尊。她,一旦犯错就装傻卖乖,总对仙鸟心痒难耐的手贱旅人一枚。
行动力强到半夜被捂着睡了尚能钻出他翅膀爬上他后背,在他头上动手动脚。
……真是不敬仙鸟。
他偶尔被逗狠了会这样想,但怒上心头,没有办法。
吱——耳廓轻微瘙痒,魈被门开的声音惊醒了。
他感到手仍在小腹上,身体很舒展地平躺于床上,稍一回想缘是在客栈等她等睡着了。原来如此,方才那些活灵活现的画面,是许久未曾到来的、早已尝不出味道的梦么,半梦半醒时竟那么迫切地回到他记忆中。
竟也还能有一个余味稍长的梦。
门扉轻声叩响,魈从第一步就听出是她。旅行者把窗帘放下来,门留一个缝隙,魈在步伐临近身边时睁眼,听到她小小的一声惊呼,“你还醒着?”
他摇摇头,表明自己本就没有睡,也令她想起他无需睡眠。把旅人让到床的里面一侧睡下。
近来她任务多,开了纳塔新地图,间隔几天才回一趟客栈。也不能时时遇上魈。
那只小手鬼鬼祟祟摸上他腰,抓到他下腹上搭的那只手。他卸力让她手指伸进来,手指相扣,将她的手反压在肚子上。
是一个美梦,他复而又想,身上没有羽毛也有点暖洋洋地开始发热。睡吧,他说。改口道的确较晚了……你应当休息。低沉的声音很助眠,此外一字不用多说,她就能睡一个无比安稳的觉。
她只是不必知晓她不在这几天,他想起了此后反刍无数次的许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