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时候快到午夜了,我知道这时来找他是不该的,心却一声一声咚咚跳,来时又急又慌,三步并作两步上顶层找他连鞋都忘了穿,此刻脚底寒凉砭骨,脚趾快没知觉了。
“魈?”我怀抱希望地呼唤,左看右看。
粗糙的指套落在我覆着一根吊带的肩上,整了整松紧,身后铁具金属轻微碰撞声铮铮响了两下,来人收起锋芒逼人的甲胄,一把横抱起我放在檀香色床铺上,手心熨在我额头,试了试温度,“怎么这么晚了,不睡反倒乱跑?”
顿了顿,金眸垂眸凝视我。“睡不着?”
我摇头,再点头,混乱地,也不知自己想表达什么,最后张了张嘴,哑然地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在我脑门甩一记轻拍。“有事就说。”
我拂开大腿的铺盖,支着上半身坐起,话未出口,眨了眨眼,飞快滚出两颗模糊了视线的水珠子。我别过脸躲着他,他先一步掌心抬起我下巴,指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受了委屈?”
我点头。
他哀怜地叹了口气,吻了下我的额头,“倒是比从前进步了,知道找人哭。”
上仙你不会夸就别夸……我幽怨地别过头,金豆豆断了线地往下掉,下巴又被他暗中施力抬过去,仙人换了只手,左手卷起袖口给我擦脸。
我手轻轻圈上他手腕,“你有、有空吗?”
“有。”他脱了手甲继续擦着,一边冷静应道。
“那你陪我睡。”
“好。”
“那你变成大鸟陪我睡。”
“好。”
“要那种——”我一边抹泪一边比划,“明晃晃金灿灿威武霸气但是小鸟依人的款!”
凉凉的袖口停在我眼角。仙人无奈闭了闭眼。“……好。”
夜色深浓,流风无色亦无形,但我坐在半米外的床榻上,也能感知到墙根处尽量不惊醒楼下住客的那阵风,他化形很快也很熟练了,阑珊月光拨开浓墨的夜纱,鸟上前半步,展露出他现在的模样——长尾大鸟庞然健硕,翅中微微弯曲,支成野炊所用的帐篷顶,层层叠叠的羽毛如同逼近的屋脊。
我赤脚走过去,抬手戳戳,翅膀应声抬高,我试着钻进去,弯腰时被他鸟喙冷不丁地轻推了一下,顿时趔趄着一下子跪进他翅膀下面,弯曲的鸟翼缓缓落下,很轻松盖住了我全身。
身子暖暖的,甚至有些发热,鸟味儿也很浓,不呛不闷,囤积着金色的灰尘与浓热的小麦香,闻起来像我小时捉迷藏躲过的谷仓,——全天下最安心的地方。
我在他翅膀下缩成一团,就像找到全天下隔音最好的树洞,断断续续又哭了起来,边哭边咬他翅根的羽毛,他紧紧笼罩着我,无论如何咬都不松开。
良久,上方羽翼施施然动了,在我脚边扇出凉爽的风,风干我脸上的泪痕。忽的翅膀铲进我脚底,鸟裹挟着我转了九十度,一阵天旋地转,巨鸟被我骑在了身下。
“嗯?”这是什么展开?
我手背抹了两下眼睛,不自然地夹了夹大腿,好痒……禽类肚皮的软羽挤进我腿根腿缝,痒得不行。我不自然地挺腰,夹塞睡裙在大腿和屁股下面。
鸟弱弱地咕哝了两声,夜色中,兽瞳亮晶晶闪着心疼,墨金色的喙伸到我面前,尖耸耸的,却低伏臣服,像个倒下的黄色积木,喙上两边小孔是鸟类的鼻子,我小心绕开他的呼吸孔,拍了拍他弯钩似的鸟喙。
“让我下去,魈。”
巨鸟眯着眼睛,不明不白地什么也没说,爪子无声曲起、伸到我身后顶戳着我的背,免得我滑下去。
什么意思?这是说——今夜我直接在他身上睡?我两手撑在腿间,坐起上半身,往前面挪了挪,坐到鸟肚皮中央隆起最高的地方,大腿压倒一大片浅浅的平铺着的羽毛。
幽幽月色照得大片翠羽金煌煌的,高耸的胸脯近在前方,一身色彩似在闪烁飞动。
终究色胆包天,我咽了口唾沫,抬手,五指虚握,轻轻抓按住一小团最软的胸羽。
“…………”
鸟眯了眯眼睛,兽性的瞳孔似乎收紧了毫厘。
我看看鸟,看看胸,再看看鸟。他乖乖巧巧地露出肚皮。
不、不挣扎……吗??嗯?真的??
“既、既然这样,”我探问:“我可不客气了?我真的不客气了??”
鸟以一副听见了的神色缓缓闭上眼。
我吸吸鼻子,张开双臂扑下去,撞得整坨鸟在地毯上挪移一尺。
再肆无忌惮地抓两下,抓得他胸前羽毛乱团团的,原本顺滑平整的被我乱摸成了连绵起伏的形状,最后索性埋在他胸前深吸一口气,脸上和颈子里全是干干净净的鸟味儿,“好舒服…………”
鸟一副受辱的模样偏过头不看我。
吸鸟这件事我干得多了,但这种暴风式吸入是头一次,无论猛禽看我可怜,还是突发善心,我都一概接受一并享受,懒得去想——因为太舒服了,从里到外好似被净化了,满满当当埋胸吸一大口,一切身外事丢得干干净净,连我姓甚名谁都能忘记,简直被迷丢了魂儿。
——极残暴的全方位的吸鸟。堪称璃月人看了大惊失色的降魔大圣受难记。
无论吸得满脸都是鸟味儿,刘海乱蓬蓬插着鸟毛,或狗刨似的在他肚皮的羽毛里「游泳」,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胸口差点睡了去,漫漫长夜中,鸟都安然受着,偶然人类长久地趴着不动了,魈还会勾着脖子,鸟喙伸近,轻戳她天灵盖看看人还醒着么。
羽翼罩在那团人类腰后,轻轻扑打她后背,一下又一下,吹起凉风习习,魈没有说的是,他也简直被吸得浑身发痒,每一寸都被吃干抹净,浑身起了反应她却看不出。
蝉鸣声声,聒噪扰人,成了耳畔催眠的白噪音,一切心绪随着空气吸进,呼出变成杂质与废气,吸了大半夜,我圈着他毛茸茸热乎乎的颈子,隐隐有了困意,转为一动不动地趴着。
然而睡去前,我勉力睁着眼皮,忍着鼻子痒痒的鸟味儿,戳了戳他不知算是脸颊还是眼睛下面一点点的地方。
“上仙?”
鸟眯着眼,一点儿声响都无。咦?睡了吗……?
“上仙,你不说话的话,我就,哈啊,也这样……将就……睡了……”
吸困了,我眯着眼,转而闭上,思绪一寸寸抽离脑海,四肢渐渐失去力气,不自知整个人逐渐往下滑,魈适时微抬翅膀,捂住肚皮上滑走的人儿,原来他没睡着,装着不动诱骗人快些睡了。
小人类睡得四仰八叉,被他紧紧捂在翅膀下。
鸟喙拨开她脸旁发丝,一绺一绺啄梳着。
凑近瞧了两眼,确认她是真的睡着了,一时心安,张开鸟嘴,灵巧的舌头舔去她风干的泪痕,咸咸的人类的味道,勾得他舔着舔着也生出一分困意。
他缓缓阖眼,捂着肚皮上心脏处用心尖尖捧着的人类,也不再想,一同睡了过去。
“…………”
一夜将尽,蝉鸣哀哀地声音也弱了,鸟反倒醒了,他意外地睡得极深,以如此不安全的姿势,毫无防备地被她压着睡了半晚上。
魈一时惊诧,依旧不敢动。一动旅人就会醒的,他只能如此仰躺着,心说怎么一见她哭,他就脑子也乱了,露出肚皮笨拙地讨她欢心,这时才想起猛禽最不该也不能暴露弱点——他当真忘记了吗?
想不通。
天色渐明,他看着上方简朴吊灯的天花板,树影与光点占据了大半,晨光透过帘纱跃进屋内,破开惶惶夜色,心脏处,肚皮上,亦是翅膀下传出一声又一声节律的呼吸。
旅行者睡得太近了,魈几乎听到心跳咚咚,她鼻子尖呼出的气吹开他胸膛的羽毛,几秒钟后软软地恢复原状,下一次呼吸又吹出同一形状。
他忍不住缩着颈子偷看——一缕浅浅的气流吹开翅边一两根羽毛,轻轻抬高半寸翅膀,露出个一动不动的乱蓬蓬的发顶、一双光溜溜赤裸裸的肩,小人类紧贴着他,肩带滑到了手肘处,上半身什么都没穿,但还在睡。
鸟愣了两秒,一下子重新盖上。
然而数秒后,兽瞳眨了眨,不自然地转了回去,抬高翅膀再看了一眼,又飞快盖上。
“…………”
心跳好似忽然更快了,猛禽不妙地想。这与露出肚皮讨她欢心一样,是落败的下下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