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没回望舒客栈了。
今日破例。

魈还在屋顶上打坐,我不在客栈的时候他常立在高处,与流风、梧叶、不时啄他颈后飘带的团雀作伴,我偶然会在他身后悄悄靠近,他若心情好会陪我演戏、假装不知我接近,若等得不耐,就直接转了身直勾勾盯我,看我能说出什么游子归乡的借口来。
我斟酌了会措辞:「……好久不见?」
他眼睛果然又眯起来,对猛禽来说,寓意猎物进入可控区、进攻在即,我迎着他目光,不躲不闪,他还是只好把那眼神收回去,心知吓不到我。
我嬉皮笑脸凑过去,他却转身,一言不发盯着地上的团雀。
我看过去:「圆乎乎真可爱。」
他不接话。
我溜达两步,地上捡起片小叶:「折法我忘记了,魈,教教我吧。」
他目光没动。
我吁出装模做样的气,在他身边那宿着团雀的小屋檐坐下,小腿荡在空中,一左一右:「心情好糟糕,我跳下去了结此生算了。」
他终于放下小臂,走到我背后,拉住我的飘带。
死死拉住。
我转头看他,亮白的带子淹没在他手心,像藏了片云。
「稻妻那边来信,送到了我屋。」他终于开口:「你那叫做什么……乐曲的活动,只剩最后几天了。」
「我不做了。」
我闭了眼,视觉残留着他最后开合的唇瓣。粉的。
「反正乐器已经拿到了,」言此终于想起几日前的念头:「你有空吹给我看可以吗,魈?」
他捕捉到关键信息:「吹?」
「对,圆号,看起来像个圆圆的小喇叭。」
魈松开那飘带,简直像是甩,带子飞到我怀里。我把飘带在指尖绕圈拉紧,捏出的褶皱这才不那么明显了,我对他笑笑:「不愿就算了,我只是问问你的意见。」
他却说:「拿来看看。」
花瓣状的小喇叭在他手中横摆着,他先抚着螺旋形管身,继而戳了戳喇叭口,那儿被绘制为粉蓝相间的大型花瓣,像牵牛花,只在我的世界有,提瓦特是没有这种花的。他看得细致,抚得轻缓,好似在解构它的机理,但终于转头来盯我:「怎么吹?」
「首先要气流够足。」我说。
他唇张开,含住前瞟了眼,我笑说:「擦洗过的,怎可能不干不净拿给你?」
他讪讪瞪我:「我并非计较此事。」
然而仙人含住后吹了口紧实的气流,圆号憋出声呜呜,我咬着下嘴唇努力不笑出来。
他卷了袖子狠擦两下号嘴,递还我。
我抱着圆号笑得发抖,「枫丹乐器的确很难上手,不像你的笛子,不过吹笛子也要气韵足够,倒是可以互通。」
我抱着圆号,手不知怎么就滑进喇叭口,摸到他气流凝水后留下的雾,像荻花洲旁的那片泽,我有时在里面跑来跑去,他在身后跟着我,在荻花中出现又消失,他翠发与金瞳像长在荻花的绒絮里结出的金果,我只要开口,他就能摘了给我。
我把手伸出来,拉过他的袖子,擦手。
魈疑惑:「?」
他在我身边坐下,踩两脚檐外的流风,客栈的茶歇声渐渐平息,团雀回窝睡觉去了,菲尔弋黛特点了楼下客房的灯,光泄在望舒露台,照亮了掉落的梧桐叶,一切都安静下来。
他坐了会,转头盯我,沉溺着那片瞳,忽而手伸向我,牵动了他颈后的飘带,细细长长一根铺在身后的瓦片上,像长满鳞片的幽紫的蛇身。
但即将碰到时,手停下了,收回去:「夜深了,进屋吧。」的确很久不见了,我想,所以他想碰碰我,但趁着夜色才敢伸手,出了月亮又不敢明目张胆,也是魈。
「好吧,」我整了整裙后摆,捏着圆号起身,指尖的水已风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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