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留待彩鹞驻,岁岁与君守望舒。

【魈旅|岁岁与君守望舒|Day 1】金色仙灵与啾啾团雀

——她不知被允许见证他彻夜杀戮,究竟意味着什么。

#已交往。
联动《送你一只小仙灵》
5.3千字。请您合理安排阅读时间。

仙人的除魔用具种类繁多,且不易穿脱。
魈本没有卸甲休息的习惯,但你落宿望舒客栈后,硬是凭借“女孩子肌肤娇嫩”这种无耻的借口威胁他要么摘了甲胄抱着你睡,要么就抱着和璞鸢去外边梧桐巨树睡。
——交往后对你唯命是从的降魔大圣自然选了前者。
乖乖,他答应的时候连你本人都吓了一跳,你原本秉持说不听就与他胡闹,也要让仙人学会和衣安眠、休养生息的道理,不料今年海灯节,他倒听话得很,迥然不同于初识那番“别妨碍我”的孑傲仙家气度。
想当初某个难追的仙人开口闭口“无聊”“无用”,把你训得劈头盖脸,但细细想来他也从未拒绝每一盘即时出餐的杏仁豆腐,折来别在你发间的金叶儿蝴蝶要多少有多少,另附仙家法术保你旅途平安无虞。
乐。典型的提瓦特塌下来有上仙的嘴顶着。嘴硬心软仙人一枚。
哦不,现在应当喊男友。

“傩面、肩甲、念珠串、小香炉、降魔杵——”
魈听着面前的女孩以精打细算的口吻拨弄他身上或大或小的饰物,既不挑眉呵斥她不敬,也不抬手在她额前点个会留下淡淡寒气的触碰,甚至面不改色地应和:“你倒记得清楚。”
说完还赞许地点头。
嗯?他这是在表扬你吗?你立刻凑上前邀功:“那是自然,我是来为你祓魔打下手,可不是来拖后腿的。”
三日前你找到魈上仙说海灯节能不能带你一个,立刻遭到仙人男友劈头盖脸的一句“胡闹”,但你没有气馁,反而再接再厉,用多方诱惑(包括但不限于杏仁豆腐、和璞鸢精炼、主动给他暖床),终于使得仙人答应今夜“勉强看看你到底想做甚么”。
——却绝不可能答应你随行除魔。
仙人镇守此地百余年,大小魔物聚落熟记于心,即便单兵作战也能轻车熟路,偶有危急也因其迅捷易于逃出生天,虽以自身实力,魈同样可确保战力不俗的你安全,但“能安全”与“安全”是两码事。
他做不到让你见证他厮杀的一面。
你说喜欢他,爱他,到底是爱他温柔的方面,还是他的方方面面?

……。魈低眉掩住纷杂的心思,辨认出胸膛里翻来搅去的反胃感原来是“忐忑”。
可笑仙人也会动凡情。
既贪恋映照沟渠的无私的天光,又害怕被映照后凶怖的本相呵退那一缕迟来的光,坦荡的香是攲斜的梅枝最硬挺的特色,却常有人在树下留恋,鲜少关心梅香得累不累、痛不痛、从泥壤中汲取养料的过程是否就跟贪生怕死的恶鬼那般,只为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听见你已经以“打下手”自居,魈不置可否,无奈地没有说他已暗自给你结下多重保身护命的法术。
倘若情况有变,他定会尽全力护你周全。

听完面前女孩兴奋地絮絮叨叨,魈第一次明白何为凡人所谓的“既视感”——她现在活像一只趴在地上啃蔬菜梆子的白兔,吃得很开心但脑子缺根弦,连身上被下了夜叉法术都不知晓。
“清点完了?”魈收起这种诡异的腹诽,暗暗想到果然是与你呆久了,连思维方式都渐渐被你同化。
她到底是思虑周全想要查岗,还是一时兴起与他温存,度此海灯节,魈不得而知,也不知心中到底更希望你是哪一种。
你已盘腿坐在床上,拍拍身边的位置。
魈先是叹出口中那燥热无奈的长长一气,才驱动僵麻的小腿去在床边坐下,与你保持半翅远。
“那、我开始摘了哦。”你试探性支出一根蠢蠢欲动的食指,少年没有应答,却上半身向你倾来的同时,阖目放缓呼吸。
……他变得好乖。你听到心脏里惊讶地“咕咚”一声。

你此前从未做过伺候人的工作,在客栈顶天的功夫也不过替言笑刷碗、垒瓷碟、收发食材。这类与人近距离接触的贴身举止——从未有过。
蠢蠢欲动的食指终于勾住他颈前遮住喉结的纯黑高领。
轻轻勾动。
材质丝滑得难以言喻。
曲起的指腹下如同淌过流水,触感告诉你这样的高领但凡顺分叉向下就能扯开,突如其来的求生欲却在肚子里呐喊你不要命啦。
“……为何停下?”双手撑在腰侧软榻上的仙人睁开眼。
其结果就是思路没转过弯来的你被直球仙人的凡间套路勾引得大脑宕机,直到右手被锐利的獠牙状戳进凹陷的食指指腹,才发觉自己在他左肩借力的手无意识地掌心抓紧又舒张,因此不慎握紧到魈的肩甲,倒吸一口突兀的冷气。
魈立刻向外打开你的手腕,反手握住,猛然拉到眼前细细盯了七八秒才甩回给你。你捧着被甩回的右腕,心说他怎么一幅应激的模样。
然而魈没有呵你停下或者出去。
——巨雕似的眼以目光将你抓牢,倒有种“你敢因为这种小事抛下他跑出去就死定了”的幻视。
……果然色胆包天是会遭报应的!你惜命地收回手,掩饰自己一开始就扒拉仙人紧身衬衫的小心思:“先、先脱能摘的吧。”

肩甲是他单手张开五指卡住后拔下来给你的。
小香炉被他在腰侧敲两下抖去残灰后才捧到你手中。
至于挂两只浅绛色流苏的念珠串,你没看清是如何眨眼间就从他颈上消失然后堪堪穿过你手腕的。
一切进行得太过顺利,你甚至开始自我疑惑。——喂,他真的需要帮助?也许仙人除魔千年早已形成惯有的路数,根本无需将用度穿了脱,脱了穿。
可看他周正立在原地随你指挥一一褪下“锋利”,你又觉得他浑身的气场是不拒绝的。
你狐疑着将异次元背包单开一格,背包叮叮当当塞满仙人的东西,拎起来陡匀实。
再端详脱得半干净的仙人,像被拍了皮的半只白蒜,越干净越辣人。
……似乎已经收拾完了。魈意识到你收手,沉思半天后勉为其难说了句莫须有的“多谢”。语调活像是猛禽努力对对根本没帮上忙的弱小的同伴露出温柔的表象,免得吓跑她。
无畏的你将背包扛上肩,说这样就好,你会在今年海灯节他除魔时远远跟着他,替他保管小仙灵,绝不造成任何妨碍。
魈听完似乎浅叹一口气,像是不知道如何拒绝小女友殷勤的后勤,但你不确认自己是否听清。
“让我看看都带齐了没。”将背包往两腿中一放,你伸手捣鼓敞口的背包,左右翻找,心中默念清点,青面獠牙的傩面、灰黑色的降魔杵、小香炉与备用符箓、白净的念珠串、尖锐到差点划破食指指腹的肩甲——还有什么?你思索着抬头,上下将仙人盯穿了也没找到他还有什么能放进背包的重物,不料他忽然冲你闷笑一声:
“没了。”
像是笑你对着一道已经完成的大题还来来回回检查三遍,净作无用功。
又像是熟稔于此的老手对初次上路的新人的带着包容意味的嘲笑。
——他笑了!你却人都看傻了,抱着内里棱角分明的背包,陪了个傻笑:“嗯、收完了。”
被暧昧气氛酸得半晌没冒出头的小仙灵忽然幽幽飘过来,跟着你们二人吖吖了句,听起来像是好啦好啦。
把仙人再次逗笑了。

良久,他眯眼端详你坚定得像要为国捐躯的神态,今夜首次松缓了口气:
“罢了。
“既然都到这样地步,你想跟便跟着吧。”

仙人外表本就年纪不大,小脸儿周正白净,卸甲后意外有股乖巧感,不穿戴獠牙鬼面时便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绝色仙人一位。
与一身青黑不同,此刻的仙人上半身紧身衬衫松垮地快要透明,腰间长裤系带扯开一半,蹬了铁皮靴后露出两只裹白袜的脚,脚尖五指乖巧地并列收紧,维持站立的鸟类会用力扣紧趾爪以抓牢枝丫的习性。
魈将脚收进被褥,那抹白色消失。
肩上的金色小仙灵飘飘然想要跟着钻进暖烘烘的被窝,被仙人抬指一道水墨色风刃无情打飞,仙灵在空中翻滚七八圈才堪堪停下,摇晃着乱七八糟的仙灵芯子,“吖吖”咒骂他泡不到老婆,又被仙人一个眼刀吓得噤声。
你却听不懂。也不知自己将仙灵送予魈多日,通透的仙人竟勉强能读懂几句话。更不知仙灵每次见到你就兴奋地吖吖叫唤,是在喊妈咪,这原本没什么——但仙灵平日在魈肩上是唤他“爹咪”的。
……倘若某日被你读懂了仙灵仙语,怕你会以为是他教唆的呢。

“歇吧。”他侧身进了被窝。仙灵讪讪飞回床头柜,自动变成幽怨的小夜灯。
你想要安抚一下仙灵,手腕却被魈捉回去塞进暖意盎然的被窝,不让你碰璨光仙灵,理由是一句轻飘飘的“当心手凉。”
手凉不凉你不知道,仙灵该心凉了。
仙灵:你清高你用我当电灯泡

你只好跟着后脚上了榻,被仙人一把抓着往心窝处靠,熟悉的青金色双翅自他光裸的肩胛处生出,同时双臂羽化为巨大的鸟翼,小心弯曲呈卷状免得撑飞了不算厚重的被褥。
你在心里数着,被子一层,翅膀两层,这个海灯节前临近的冬夜应当会很温暖。金翅大鹏鸟,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冬夜用来暖床合适极了。
你把自己也团得小小的,并拢双膝往他胸膛处钻拱,身后的双翅知意地助你用力,挠得你缩紧的后颈一阵轻痒。
正是此刻,藏在你耳后的那缕神识所化青团雀倏地冒出头来,往衣裙松垮的胸膛钻,你被突如其来的“鸟鸟袭胸”吓了一跳,下一秒听到身后墙壁上“叽!”的一声惨叫,半透明的青团雀已经被扔到那儿摔成饼了,你胆战心惊地从仙人的双翅中探出半个脑袋,借着窗外的月色勉强认清团雀没有生命危险。
双翅中央的正主本人幽幽开口:“睡吧。不必顾忌。”
你咽下喉中吓到微微发酸的唾沫。
——他疯起来连自己的精神体都不放过啊。

于是难得主动亲近他的你又想往后退。
不料“上山容易下山难”,向他靠近时畅通无阻,想要收回可就骑虎难下,身后的金翅将你后退的空间层层堵住,只允许紧贴他腰腹的入睡姿势。
“怎么,紧张?”略略收紧的竖瞳立在熔金色虹膜中央,颇有力道地盯你。
勾人的金雕不用茶言茶语,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仿佛半个时辰前还呵你不许随行的不是他本人。
这并非是你第一次被他拥眠,但却是如此清晰可见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在胸膛下隔着肋骨振动你的耳膜——
魈知道他的心跳声已经被你听到了吗?

你不知方才的动作哪里惹到他,只好诚答:“不是。其实是有点,唔,怎么说呢,太激动了,睡不着。”
魈眼中的疑惑是即便没点灯也能就着月色读出一大半的。
你诚实地眨眨眼:“……因为,明天是第一次能与你度过你的海灯节。”

——他的海灯节。
与未完成的嗟叹、旧日的怨憎、和魔神遗恨的残渣进行无休止的屠戮,他的海灯节不过意味着彻夜厮杀,没有霄灯漫天的祝福,没有体面妥帖的年夜饭,甚至不应当有你。
千年后却有个小小的人类对此杀戮的工具感到好奇,甚至自告奋勇帮他海灯节打后勤。
魈被话语洞穿的胸膛在一点点渗出柔软的、却又心酸的温柔。
他没有说的是,整个望舒客栈皆为夜叉一族护法的后勤,不必一个小小的冒险家劳心劳力。只是面对你,那点难得的贪恋让他难以直面绝情断爱、了无尘缘的现状。从前不甚渴求的无法融入的烟火,因你变得分外灼烫诱惑——那点难得奔来的光比他想得更勇敢、更主动,他又有何理由拒绝,让她再露出那样失望的神情。
——他入了红尘了。

魈感到后脊两侧的肩胛骨隐隐作痒,像是要生出不该有的第三只翅膀,但又没有。只是痒而已。被她沉默太久的茫然看得心痒。
她不知对于兽性未泯的禽鸟来说,她的眼睛在夜晚真的好亮,如同温柔却又狡猾的勾引,是猛禽不想伤害也不愿损耗却不敢靠近的明火。
她不知勇敢迈出第一步不仅消耗她自己的勇气,也同样蒸干仙人引以自恃的克制守节。
她不知向他靠近一步就像月亮引发潮汐,搅翻他恪守的循序渐进与不愿露出猛禽天性吓到她的沉稳作态。
——她不知,被允许见证他彻夜杀戮,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像他午夜常梦回见你离去的后怕,心中恻隐你是否一度接纳双手为护法沾染腥血的他,听闻人世间女子喜爱孤高清冷的谪仙,无人问津恶鬼煞神。

魈也偶然会自暴自弃地想演一辈子便好,无需她深入了解自己为何方模样。
可你却逆向奔赴而来,说想了解的不仅仅是“魈”而已、还有战至力竭的降魔大圣,护法杀生的少年夜叉,和与璃月千年岁月纠葛融合为骨血的一部分的金鹏仙兽。
……怎么会忽而想起那么多。少年低眉蹭蹭你的鼻尖,乖巧地像只讨好的鸟雀。如忽然开通灵窍,想明白了你为何明知今年海灯节囿于魔物频发,降魔大圣不得不退居二线以暗中护法,却偏偏抛下港内的烟火,回到入夜便凄寒幽邃的望舒客栈。
因为你的眼神仿佛在回答——他在哪,烟火就在哪。

你是烟火之邀,是人间请不到的烟火,却也是人间想用烟火犒慰的对象,即便对你来说凡间香火不过尔尔。
你是本该在此刻出现的祥瑞,血脉中流淌着璃月山清水秀的地域风格,却因早年杀戮与千年积业困于幕后。
你是本应享受海灯的人。
是本应与烟火同样灿烂的灵魂。

魈蹭蹭你的眉心,催你阖眼。
你乖乖闭上眼。

——她知不知,被允许见证他彻夜杀戮,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是否能稍微自高自大地、贪恋地、近乎无耻地臆想:她为他而来,为他不再畏惧坦荡的天光与霄灯。

身后的青团雀“啾啾”叫着蹦上床头,与蔫在那里的仙灵排排坐,也合上眼安歇。小仙灵被团雀蹭得凹陷下去一块,两只可爱生灵贴贴蹭蹭,好不亲昵。
怎么好像精神体的进展比两个正主都快?
无论是今夜他熟练地变为半人半兽形态将你裹进怀中,还是你自告奋勇与他收拾除魔器用,都仅是二人踏出关系舒适区的初步尝试,也许他也有些用力过猛。
你不再盯着不安分的小团雀,想着,怎么精神体与主人性格差别这么大,仙人要是与团雀一样主动亲亲抱抱,今年海灯节早就二胎了。
——咳咳、不敬仙师!不能这样想!要是被他知道你嫌弃他不如亲亲团雀可爱粘人,又要被翅膀揉来揉去了。瞬间脸颊烫得能灼穿与他之间的空气,低头若无其事地缩进他怀中。
幸好幸好,至少仙人应允了你此后十日的随行。
即便没有口头承认,但魈的秉性你懂。
他只要不拒绝,就是默认。

即便明日即将见证魈彻夜祓魔,却好像从此刻开始,你就已经见到他以傩面凝聚元素力大开大合的砸杀。
胸膛中小小的心痛在冒头,你轻轻揪住他的肩羽,厚实如袄子毛领,让你感到他是“活着的”。
魈却在此时淡然接下话头,用一句带热气的助眠传话岔开你左思右想的不妙预感。
半是命令,半是和解,还找补一刻钟前暗道婉拒意味的歉意:
“闭眼睡吧。
“……明日早起,有的是你忙的。”

TBC.

【魈旅|岁岁与君守望舒|Day 2】仙人降魔

仙人降魔,三教九流之辈、勿扰。

联动《送你一只小仙灵》
今日出门小聚、早起速打、感谢四一让我第一棒发。

新历二月二,港内海灯节筹备中。
即便在遥远的归离原也可见到少量试飞的明黄色霄灯,多半是港内商贩在野外试飞新制式的霄灯是否耐强风骤雨。寂寥的金色荧光随风飘向苍茫天空,消失在雾灰的尽头——如被月亮从天上赶下来的星子,只好寄情于漂泊的人间。
新历二月二,降魔大圣晨起除魔中。
——如千年的每一天。

:如此执着?罢了,你若当真要看,便不要三心二意。(语气严厉)看好、首先是普攻:卷积微尘。
催动右腕大力挽个金边浑圆枪花、再倏地向前单兵突刺,继而双手擎绿枪过翠发头顶,舞出三两个银白如莲的水平枪风痕——仙人陡然携长柄鸢枪空中转体,如翻滚的蓬草迎风化作风轮,惯性使然下和璞鸢扫荡四方一周,平地无端惊起猎猎罡风。

:眼神飘忽。你在走神?……没有?呵。接下来是风轮两立。
以鹏鸟展翅之姿腾空踢出一脚浓墨青焰色,如雄鹰搏击长空,却倏地中断于你前方三寸处,兀的止住的气流轻轻拨动你的两绺碎刘海。你早就熟练地记下这种颜色,与他腰侧时而萦绕的业障气流极为相似,却是第一次见到魈主动在你面前展示。也暗中证实你的猜想:即便战斗中,他也无法摆脱业障的侵扰。

继而应当是靖妖傩舞。但魈却把鸢枪散作碎星蓝光收了,没有继续下去。

“都看清了?”
仙人背身回眸,清晰的侧脸弧线与红眼尾被莹莹绿光的和璞鸢挡了一半。
不演示靖妖傩舞么?你本想问,但隐约猜到他在忌讳什么,更怕多嘴惹他心烦就不带你去了,于是讨好地眨了眨眼。
……她这时候倒乖,懂得装傻就能让他呵不出口了。魈正想借故说“既然看不清便不必去了”,但被你眨眼卖萌的动作全眨没了,只好咽回口中。
他回转身来,支地收起长柄枪,分明方才不是想说这句话:“也罢,看不清便躲远些,枪兵无情,我除魔时无暇顾及你安危。”
这你听懂了。
——答应带你去,但不能近身。
你还以为今日可以陪他上战场,特意与水元素共鸣维持恢复能力呢。
既然如此、那就再给他加点装备!你也不反抗他的安排,只把应急食品袋挂在那深紫罗兰色长裤侧线旁。
魈盯着你给他挂装备的动作,微微一愣,下意识乖巧地抬起右臂,如同被搜身的小鸟岔开翅膀任人装点。
“……”

你仰头对他笑:“以为我会抗议,叫你随身带着我?”
魈茫然地点头。
你:“唉,其实我也想跟在你左右——但第一天就这样容易打乱你的状态吧,所以我这次乖乖听话,就在远处看。”继而补充道,“放心吧,你要是快挂了我会立刻冲上来的。”

四年前,魈与你结下的契约在你的强烈要求下添油加醋了很多附加条件,例如他同样不可背着你赴险、如有生命危险契约会向你发出警报,因此你知道仙人至少不会死。
何况魈能让你一同随行,带你走一段除魔之路,就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你可不敢造次,惹他反悔。
——主打一个循序渐进。

你用下巴示意魈牢记腰间挂有你的食品袋,可以随意取用。说完,还骄傲地哼哼两声。
本毫无反应的仙人忽然弹出一根食指,你下意识捂住额头,不料只受到一个极轻的“戳你脑门”。
被护甲包裹的指尖带有毛茸茸的布料感,本以为皮革应当是凉的,却因方才大开大合的砸杀演示而蕴集微热的少年意气。
咦?这次居然没有被弹脑门。
你睁开眼,魈已单手拎起你坠重的背包,另一只手垂腕握鸢枪,抬眸不轻不重的催你一眼:“时候不早了。上路吧。”

——时候不早,指鸡都没打鸣、天都没大亮、晨雾与夜露一同与空气形成能见度极低的大雾天气。
仙人你是真的千年都在007啊(后仰)。

花洲四面环水,南北连通有石桥、窄道、竹桥等;临水冬暖夏凉,又有芦花掩映,若无魔物盘踞,倒是片实打实的宜人好地。
年关将近,春运当头,连通璃月港与望舒客栈的交通要道人流量极大,即便大雾的天气也能撞见茫茫雾中走出荷抗重物,魈身负业障,不愿同凡人占道,于是渐渐带着你偏离了正常路线,逐渐荒芜的野地里去了,你问,这是什么路?
前方少年头也不回地扔来三个字,除魔路。
——你低头看脚下,人迹罕至的荒野竟隐隐透出一条经年踩出的枯草小径。

三千年只是一个数字、正如“为帝护法”只是魈的标签之一。
“镇守此地百余年,”以及从军征战护法千年,却好像不该是这样无人问津的,你想,不该如此寂寥的、独身一人的、无人见证也无人感激。
命运赋予他苦难的同时又为何让这种苦难变得永无止境呢?

虽知魈向来起早,你却没料到清晨的荻花洲如此寒凉。
“啊、哈~”
你被冻出两声不大不小的哈欠。
前方为领路选择步行的仙人猛然回头,“才上路就困了?”
你反瞪他一眼:“人冷了就是容易打哈欠的,别想用这个理由把我赶回去。不然我就说你嫌弃我是个菜鸡。”
——凡人本就弱小。魈默默咽下这句话,沉默着将肩上的仙灵抓来,五指捏揉几番,扔到你面前的空中。
你双手捧过来:“现在就给我保管了?”

“魔物不会因为大雾就歇息,”魈向远处大雾打望,霎时切换成战备状态,金眸奕奕:“拿上仙灵与我神识所化团雀,准备跑路吧。”
:此外、与我保持十五米远——别妨碍我。

“好。”你抱着自动钻进怀中“吖吖”惊叫的仙灵,耳后冒出青团雀叼扯着你的头发,劝你快速脱离战场,临走前你冲着魈消失的方向大喊一声:“记得用食品袋!”
但夜行的少年早已走远,遥远的回答你听不见。

旷野寂寥无人,唯有兵风曳曳与杂草被铁皮鞋碾过的琐碎细声,即便十五米开外,弥漫雾气的归离原业已剥夺局外人观战的能力。
你抱着难得安静的仙灵,任凭揪头发的青雀怎么使力让你待在原地,你都始终凝视魈离开的方向,似乎这样就能听到更多、看得更远。
直到团雀“啾”了一声,似乎在威胁你要跟主人告状,你才恶狠狠地捏住团雀,说要是魈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把它煮来吃了。
团雀瑟缩了一下,害怕地“啾啾”,“啾”完又紧紧叼着你的头发,不让你靠近战场边缘。
——大雾中依稀可见风轮两立的水墨色出现又消失,像是反复落笔的青涩画家添上去又擦除,频率之高,令人心惊胆战。
再近些的地方爆开丘丘人“呀!”地反击的号角,却瞬息归于寂静,快到你连敢去支援的脚步都没迈开。
夜叉一族骁勇善战,即便血脉几度中断,时至今日只余魈一人单兵作战,也无人敢质疑降魔大圣一人就能在奥赛尔一役死守后方阵线。
也就是此刻,忽而意识到仙人所谓“量小力微”。
凡人于他的帮助微乎其微。

——可越坚硬、碎裂后越难拼凑;越不屑一顾“凡人的发光垃圾”塞满海灯节,越无法遏制在人后守望那些碎光与一同传到心尖的愿望的渴望;
最想留恋的家人殒身千年前的战火。
最不近烟火的风却留守人间。
最该享有这些莹莹飘逸的霄灯的人,却是霄灯永远送不到的人。

想到这里,吸进寒凉的雾气的你鼻腔泛酸,抱着一整个上午都没“吖”过一次的仙灵,在指定为仙人标记的枯树墩前缓缓坐下。
被你威胁过的团雀反而不记仇,“啾啾”着回到你肩头,细小的趾爪轻轻抓紧你的肩膀,尖锐却不害人。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凝视的眼睛被雾气晕出淡蓝色的光圈,怀中的璨光仙灵忽然动了,冒出半个软乎乎的果冻状的脑袋顶,“吖吖”朝着前方叫唤。
……魈回来了?不顾僵酸的颈骨,你抬头时甚至听到脖子轻微的细响。

动身离开魔物聚落前,魈原地盘坐一刻钟,直到鼻腔中血气消散大半,才把鸟枪插进潮湿的泥壤中借力起身,一步一步,向北边那个标记仙法的树墩走去。
——她说过,会在那里等他。
例行杀戮带来与凡间的割裂感早已过去,他本就非人,也不算了无尘缘的隐居谪仙——他是恶鬼煞神、阴邪至秽;但倘若她敢离开,他就追她到天涯海角。
……。不好。魈猛地屏住心中杂念。他到底在臆想什么?旅行者自然是离开更好,他又怎能自私到独占她。
但她分明说过会在那里等待。

倘若她敢食言——

“魈?”
坐在树墩前的你醒了醒冻红的鼻尖,左手是正在嗷嗷挣扎的金色仙灵,右手是叼着你头发拼命亲你的团雀。
魈愣神片刻,有气无力地看了眼在正主面前耀武扬威的青团雀,团雀故意钻进你的衣领亲亲蹭蹭,仿佛在嘲讽面前的仙人有心无力。
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幸好,——若他方才死在魔物堆里,至少已分给你的这缕神识还能维持最后几天。
你把左手右手的仙灵团雀一起甩飞,冲上去捞起往地面栽的少年,霎时鼻腔涌进冲天的腥气气与混杂泥土的汗气,你被呛得大咳几声。
感到他变轻了不少,你不由得胆战心惊,愣头愣脑地憋出一句:“你,你回来了。”

他却如同将死之人被光芒刺痛双眼,埋头撞进你怀中,缓缓合上倦红的眼皮,
“嗯。”
少年压下心中翻涌成海的璃月港。
:我,回来了。

只一句话,他的体重忽然变得很重很重,突如其来地将你压倒在地。
你被扯到地上,与魈一同躺在杂草丛生的归离原上。
睁开眼,才见到魈在下方接住了你,他被血糊了半只眼睛,像只小鸟那样眯眼觑你,如同悄悄观察你是否生气。

“看什么看!”你坐在他身上呵他:“我没生气!!!”
“……嗯。”闷闷的轻答。
脸颊略白的少年太阳穴流过一股混杂泥土的冷汗,满是汗气地凑过来蹭蹭你,分明是只重伤的小鸟,却害怕饲主滔天的怒火殃及,还小心地、轻轻地眨了眨眼。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你立马就被仙人乖巧的眨眼眨没了脾气,想道,服了,他跟着你学会装傻示弱了。到底该夸他心灵通透,还是净不学好!

“你别动,我给你检查有没有受伤。”你用一根指头按住起不来的仙人的肩膀。
少年再次眨巴眼睛,听到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闭上眼,张开双臂平放在地。
你从背包里掏出干净的纱布和毛巾,还有一罐备用的清泉水,用水把毛巾濡湿,在他身上微微弯腰,将琉金的眼与红红的眼尾擦出来,这一刻才见到他是个鲜活的人。
魈试着扇动干净的睫尖,目光又小心翼翼地瞥过来,你似乎懂了点什么:“怕我扔下你跑了?”
褶皱的衬衫领口下,少年喉结不太明显地滚动两下,像是心虚。
“……,”你把毛巾扔到他脸上:“等洗干净再跟你算账。”

毛巾在手上裹两圈,伸进仙人胸膛的紧身衬衫下,立刻扣到已经冷掉的汗液与黏腻的污血凝块,沿着腹部的肌肉纹理揉搓两下,将结块搓下来,用毛巾裹了扔到旁边的地上。
魈全程不吭一声,像个死人,与死人唯一的区别就是还能发出细弱的轻呼,以及身体勉强留存点温度,不至于与地面一样寒凉。
掀起他满是污泥的衬衫的一角后,你惊讶地看到少年身上的液流像一条小溪,晶莹的液流淌过因摩擦而微微泛红的肌肤表面,从凹凸有致的腹部线条,到微微反光的肚脐下方的细小汗毛,皆为战后经久不息的汗水侵染。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小腹的起伏趋于平稳,呼吸亦柔和起来,不再如砾石磨砂那样听得人心痛,你拧干他浸汗的衣角,将毛巾垫在他后背、胸腹、最后绕手腕揩擦两周,将青纹手臂栩栩如生地呈现出来——雪白的帕子却已经血汗交织,不能再用。

你无法问出口:下午还要继续除魔吗?夜晚呢,明早呢,此后十日皆如此吗。
因为你知道降魔大圣的答案一定会是:自然。如果他还有力气补充第二句,也许就是“夜叉一族当为此世而战”。
魈仅仅带你除魔半天,却已在你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如同一年、十年、千百年。

午后,实在力竭的少年枕在你的大腿上偷个浅眠。
而你抱着仙灵、抓住团雀、护着仙人,后背靠在就近的大树上,居然也有点打瞌睡。
直到怀中的仙灵轻轻“吖”了一声,你立刻应激地捏住仙灵的长耳朵,捂住团雀的嘴巴,自己也屏住呼吸,三方同时静音免得吵醒睡在你身上的降魔大圣。
仙灵却依依不舍地发出“唔唔”声,如同见到了惊讶的奇观。
团雀也衔起你鬓边的碎发,似乎想让你抬眸。

难道是魈醒了?你向着仙灵叫唤的方向抬头,凛冬的归离原在正午的天光下露出斑驳的枯黄草地;连通璃月心脏腹地,望舒客栈的商道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北望空中大片微茫却坚定的碎光,如三月烟黄絮柳纷纷扬扬,沿着风与光亮的方向,飘往港外海天一色的雾蓝交界线,最后一批试做的灯燃到尽头。
原来是雾散了,霄灯试飞成功。

TBC.

【魈旅|岁岁与君守望舒|Day 3】换了人间

千年来昼夜厮杀的战士,忽然在这天萌生出了一种新的念头:像一个人类那样,放下鸢枪,去人间看看。

联动《沉玉谷太危险了带上这只仙人吧》《送你一只小仙灵》

那天魈睡的很沉很沉。

——昨日正午魈在你大腿上歇息后,醒来正好错过最后一批霄灯升空的奇观。
你便在路上与他绘声绘色讲述着北方雾蒙蒙的天空飘满明黄霄灯的景象,如天空就是蓝色的树,而那些为他与所有将士放飞的霄灯,便是承载千家万户的愿望的果实。
魈在前方为下午的除魔领路,听完后不赞一词。
惟余深深浅浅的荒草拂过你与他的脚边,发出希索的轻响,如一声声低语或倾诉,让你与他之间不至于太过死寂。
但那些萋萋荒草在前方转为青绿的原野——证明你们二人从归离原踏入渌华池领域时,少年忽然从水色悠然的荷花池的方向转过头来,奕奕金瞳分外有神采,盯得你眼睛痛。

你上次见过他这种神情是层岩一役时他被捞到地面上,向后那讶然的遥遥一望。

他忽然没由来地说了一句。
“……明日,我与你去翘英庄,如何?”

你愣住。
与他外出除魔整整三天天,你从未敢问仙人除魔后的打算;一来你帮他打后勤并非为了交换他剩下的时光,二来仙人早就知道你会在春节期间不陪伴他的日子里前往璃月新开放的地图:沉玉谷的翘英庄。
——因此他无需问,你无需邀。若是想陪你去,只需如上所说,一同去便是了。
“魈、魈愿意去——想去沉玉谷?”你听到自己的声音近乎不可思议。
他抬手用小指勾了一下你的碎刘海,指甲缝隙还有些许方才你未擦净的深褐色泥沙:
“嗯。”即便如此,他面容上的笑意却是发自内心的、干干净净的,“……我想去。”

——不仅是想陪你去。还有想去。

只是因为千年来昼夜厮杀在海灯节的战士,忽然在前方峰回路转见到渌华池的时候,心里萌生出了一种新的念头:像一个人类那样,放下鸢枪,走出去,去看看——看她所说人间烟火漫天,瞧她描绘翘英庄茶叶青绿,听她拟声鞭炮爆竹在街道上噼里啪啦地炸、与人们的欢声笑语交相辉映,牵她偶然垂落在他身侧的不敢牵动的手。
彼时风一定会吹过他耳后那抹翠绿的发,她也一定会说,你看,我没说错吧?人间的烟火就是这样,你早该来看看。

“——你早该在海灯节出来走走了!”你叉腰对他笑了一下:“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看吧、果然如此。

他小指放下你的刘海,抬起气味复杂的食指点了一下你的眉心,像是印下一个标记,又像是与你结契,最后像是轻轻的飞鸟携风略过你额前肌肤与约定的罅隙。
“嗯。”

新历三月三。午夜。
完成第三天除魔的深夜,看着怀中表指针已然跑向第四天。
回首这三天高强度除魔,上到天飞遗迹猎人,下到拿火把的丘丘人,你可终于明白何为“彻夜除魔”了。
——你与他三天只睡了五小时。距离累死就差一个摩拉。

总之,第三天深夜、即第四天清晨子时许,听到魈向你淡然汇报“魔物已尽数除尽一遭”后,你陡然生出这真是度过了漫长的“三年”啊的想法。

之后,你与魈一路相伴,踏上回望舒客栈的路。

你肩膀旁边飘着要死不活的碎金色仙灵,头顶的发旋儿上枕着一团蔫叽叽的半透明青团雀,背后半依半靠一只面色艰难的仙人,客栈老板眉心隐隐跳动地心想:降魔大圣——那个降魔大圣,居然会允许外人与他一同除魔,而且还是个小姑娘?即便对象是旅行者,这也太魔幻了。
而且现在是在魔物滋生的海灯节吧?
仙人这几日并未如往年彻夜不回到客栈,而是破天荒地在露台上出现了几次,不知回来拿什么东西,被熬更守夜为仙人后勤的老板看见,原来是为了同行的你?

你没能读懂菲尔弋黛特扭曲的表情,以为是与仙人归家太晚,打扰她做收支账簿:“抱歉……这三日,辛苦给我们留客栈的大门了。”
老板这才从震惊中回过弯来,面色含笑地摇头:“旅行者,望舒客栈在海灯节的夜晚是不关门的,不瞒您说,我们其实是——”

“劳驾、请让开。”
身后冷冽的声音传来打断老板继续的解说,带着三分仓促、两分捉襟见肘、一分心虚。
你转眸去看偏过脑袋在你肩头歇息的少年,只见到他微红的耳廓。
魈怎么语气如此生硬?
即便是对不常见的言笑也不会如此呵斥,何况总是笑脸相迎的菲尔弋黛特。
但前方老板轻咳两声,停下话头。
难道旅行者不知降魔大圣为她悄悄回到客栈?
在你没看见的目光里,她微微打量在你肩膀休息的少年仙人——以往老板是万万不敢打量降魔大圣的,但今日不同——仙人分明脸色不算难看,却执拗地用脸颊贴蹭着女孩圆滑的肩膀,闭上眼安安静静地贴蹭,谁看过去他就瞪谁。
可惜老板是个人精,深谙目光挪移却眼球不动的偷窥大法,于是仙人在女孩肩头乖巧阖眼,听她问房间打扫情况的姿态,被老板尽收眼底。
……活像一只,呃,菲尔弋黛特本不想这样比喻,但是这位忒难伺候的降魔大圣此刻好像一只眯眼的小鸟啊。
——而且是性格特别温顺,极为依赖主人的那种被驯服后的珍珠鸟。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在望舒客栈备后勤多年的老板这样想,她上任时七星所言“不近人情”的降魔大圣,似乎,变得柔软了?

不知为何,老板看你的眼神仿佛你是什么驯服了大型野生猛禽的驯兽师。
但你还是忍住这种疑惑,与魈一同回到客房。
进屋后,你捏捏身侧仙人垂在裤腿边的手,他于是睁开眼,留恋地在你肩头蹭蹭,恋恋不舍的抬起头,向你微微颔首:“嗯。”
这也太犯规了——即便是一个捏手手也会回应你的仙人好可爱!你在心里尖叫。

魈进了浴室泡澡,你关上窗户隔绝凛冽的寒风,在仙人用仙法燃起的分外明亮的小夜灯下,把“吖吖”叫唤着想将你拽到浴室门口的金色仙灵塞进灯罩,听到仙灵发出一声可怜的抗议。
你忿忿地自言自语:“让我去偷窥仙人洗澡——亏你想得出来!”
“偷窥什么?”
半是茫然半是清冷的声线在背后响起,结结实实吓了你一跳,你在凳子上回身胡诌:“没、没什么啊?”
胸口横裹着白气氤氲的浴巾的仙人,意味不明地眨了眨眼,没有再问。

“话说,魈,你这样不冷吗?”
“仙人不会觉得寒冷。”他垂眸抿了抿唇,像是不甘心方才没能问出的话,但也不便追问。继而抬眸恢复平静温和的语调,抬起手背压开水汽逸散的浴室门把手:“给你留的热水足够,去吧。”
“好!多谢仙人!”你抱着盆子毛巾浴球,蹦跶着从他面前经过,魈听到自己干咽了一口喉中的空气:“别跳脚,小心滑倒。”
“知道啦!”

魈回到灯罩前,正值仙灵半死不活地从狭隘的灯罩下飘出来,努力地、缓慢地恢复圆滚滚的形状。
魈想,既然她将仙灵塞进灯罩,自然有她的道理,……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仙人抬手一道风刃将“吖吖”凑上前黏他的仙灵打回灯罩里,灯罩被仙灵的冲力撞得旋转三圈。

“吖?!!!”
(你没老婆!!!)

魈回到案前,在几度摇晃后归于平静的灯光下,见到桌上合拢的地图册,窗户缝中吹来几缕风,灯火摇曳,轻薄的图册掀开一个角——魈见到了自己的名字。
“魈。”
仙人眯着眼,瞟见浴室女孩绰约的身影,微微红了耳尖……她应当短时间不会出来,魈想,他留的热水足够她舒服地泡上很久很久,舒缓这三日随他天南地北除魔的辛劳。
于是魈抿紧纤薄的唇,不紧不慢地、伸出一根指尖,轻轻拨开那页图册——


【翘英庄】必去!→把茶园里的闪光点全薅走;(魈脑门冒出一个问号,缓缓地看了下去。)

【遗珑埠】必玩!→从翘英庄坐船直达!;(这倒符合她的秉性,魈想,只是船费的摩拉不知可否带齐?)

【宝玦口】必去!→雾气缭绕,PS想让魈看;(读到这里,魈眨了眨眼,半晌后听到自己的心在跳,一种异常的,不同于以往的跳动方式,令他有些头晕目眩,不知自己嘴唇有一个弧度很明显的笑意)

【药蝶谷】高危!→很多魔物……;(仙人微微蹙眉,翻来翻去查看药蝶谷的地图——怎么这页写到这里就没了?那这药蝶谷她到底去还是不去?)

【悬练山】→好玩!;(能有多好玩?魈皱眉。)

【赤璋城垣】→易迷路QAQ;(带上他就不迷路了。魈满意的点点头)

【灵濛山】→山好高、爬不上去……;(带上他就便于攀爬了。魈骄傲的轻声一声。)

【暝垣山】→好高+1;(嗯、带上他便可。)

……

魈一边点头,一边翻往下一页,细细读着女孩或大或小的油性笔笔迹,翻到最后一页,下意识喃喃道:“看来这便没了。”
“——对啊,本来新地图就不大。”

魈吓的差点跳起来,幸好夜叉反应迅速,兼有鸟类以趾爪抓地的本能才没有吓得变回原型,僵硬地转头看着身边裹在浴巾里,脸颊边还冒出芸芸白气的女孩:“你、你何时……”

“从‘带上我她就不会迷路了’开始我就在你旁边了。”你天真地眨眨眼睛:“魈你居然没注意到吗?”

魈哽了一下:“……”

“所以其实魈一直很想和我去沉玉谷?”
“…………”

“不然你为什么偷偷翻我地图册?”
“………………”

“哇上仙你真的是提瓦特的天塌下来都有你的那张嘴顶着——”
“闭、嘴。”

“哦。好凶。”你撇嘴:“不带你去了。”

?魈哽了第二下。

随后少年单手合上你的地图册,也不说话,就那么盯你三秒,继而对着摇曳的灯光,默默地、无声地、红了眼眶……

你:?!
“啊啊啊上仙我错了!你别露出这种我圣遗物又歪了的表情——我带你去带你去!”

TBC.

【魈旅|岁岁与君守望舒|Day 4】沉玉游记

扎进那片绿、像鸟儿扎进淡香氤氲的清晨之梦。

本章游记地点、风景众多;含大量魈心境描写、较难把握、至此才完成抱歉。
如感ooc请及时退出、风物如有误、全算我的。
本章依旧温情风格。

遁玉陵东侧层峦叠翠兼天衡山本体相连,形成璃月港西南侧的天然山峦屏障,诸多峰顶,视野开阔;达天通地,万风流淌;若行人置于其上,可穿耳过仙乐、翻手碎青云——但对护法千年的降魔大圣来说,此景只构成千年岁月中一片极小的“碎光”。
可见到你攀上山顶后,微风轻轻撩动你耳后两绺乌黑的碎发时,他古井无波的心却也随你的鬓发飘动了一下;
仿佛熟悉的景象变得陌生,熟悉的你变得更熟悉。

“年货等游完沉玉谷回来再买还是?”
“客栈会准备。”
魈正欲在你小册子中划去【置备年货】一栏,却被你按住手腕:“不可、大圣!买年货也是凡间春节很重要的一环,重在过程而非结果。”
少年不解,但点了点那翠绿的发顶,缄口不言。
“那要不直接去沉玉谷买年货吧?”你想出个新点子。
魈再次点头,全程沉默地近乎乖巧,像不知道怎么完成考题的猫,专心致志地汲取主人一举一动的教导。

即将出发的正午。
你拎着背包清点:“摩拉带了?”魈点头。
魈问,“地图册?”你也点头。
你趁机点醒,“你确认后面七天都可以远离荻花洲吧?”魈点头,补充说帝君昨日不知为何来到望舒客栈给他放了一周假。你腹诽,其实是你跟帝君嗷嗷告状,说降魔大圣三天只睡了五小时,钟离听完吓得当晚就来给这只小鸟放假了。

你左看右看,“咦?璨光仙灵呢?”魈轻咳一声:“在灯罩里。今日不带它,我与你,呃,二人同游。”
嗯嗯?仙人怎么脸红了。

“伤药可带了?”魈岔开话题,你得意地拍拍背包示意“在呢!”。

念完所有后,你故意凑到他跟前,不知死活地冲他笑:“那、降魔大圣?”
少年低眉浅笑,眼角眨出一小片天上明朗的“云”,你仿佛见到丝缕罕见的天光从云隙中化作光束流露而出:
“——魈、听召。”

23.【翘英庄】
“这便是你写的‘调查闪光点’?”少年神情复杂地看着你在茶田中穿梭。
你从堪堪及腰的植株灌丛中抬起头来,丝毫没意识到脑门上插了一根直挺挺的新鲜茶叶:“对呀。方才那个大叔不是说了只要交了入场费就随便摘。”
……但你还真的随便摘?魈心情复杂。
你眨了眨眼,“我摘的可小心了,都是沿着空隙土坎走的。不伤害一花一草。”
魈扬了扬眉,不置一词。

翘英庄的确是处好地,虽高低落差较大、偶有土坡山丘,但石桥栈道缀连其间,且山清水秀人好客——魈想,凡人大抵喜欢漂亮温和的,无论景色还是人事,都需要漂亮的。
即便魈不知何以为美,却也在成片轻风拂过青翠茶园时,朦胧地意识到“美”的概念。
——那只是一种很轻很轻的低语,如同一段千年前的记忆在茶园中被酝酿成酒,掀开尘封的坛盖,有人夸它一句醇香寓意太平,被改变的多糖本身却不知,为何有机生化反应会赋予人无与伦比的味觉之美。
这世上最悲哀的不是悲哀,而是局外人无法引导迷宫中的悲哀走出悲哀的悲哀,可他明明被那么多人爱。

不知自己被许多人爱的那个少年听见自己开口问那个女孩:“你采这些【沉玉仙茗】作甚?”
你抬起头来:“?茶叶当然用来喝了。”
与喝水有何不同?但魈没有这样问,这个问题太傻。

——就像他不会问她“为何坑蒙拐骗也要带我来沉玉谷”;不问“海灯节随我除魔有何居心”;就像少年当初也没问“帝君点眉授道赐我新生有何感想”;“故人离去一言不发”我又该感到悲痛吗;
毕竟他活着,最不想活下来地活着;
毕竟他只是活着,同时被迫麻木不仁地观影自己赎罪的一生;
毕竟面对千年人事来去,他是仙人也只能看着——

“魈!别搁那看着了!”
一小簇青绿的杂草如投入江水的鸥鸟,飞进少年凝滞的视线,令他鼻尖打出个轻嚏,你高举的右手还捏着两片未出手的褶皱的杂草:“快来帮忙!不然别想喝!”

魈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抱持的手臂呈现足足三秒的凝固。

“装什么傻,帝君可将你这七日以契约的方式予我了,别想抵赖。”

“……”他看到自己的眼皮又眨了眨,视线闪黑再闪白,画面是女孩站在青绿的茶园中,她手中不知何处薅来的杂草即将再度飞掷,少年发现自己好像有点看不清她脸上到底是戏弄还是真正的愤怒。
但他看到自己心里写出一句:“好。

他说:“我来、帮你。”

24.【遗珑埠】
从翘英庄南的一个荷花池边的港口乘船,经由宝玦口一路西北上遗珑埠,是大多翘英庄居民的进出货渠道;
沿途可见江水两边民生随路程渐变,从葱郁山林的灵濛山,途径雾气缭绕的仙侠风格的宝玦口,终会到达人流如织、房屋林立的遗珑埠;
一路两岸坡黄柳绿,皆是江水粼粼,竹筏轻小,固定有两只藤椅,在椅子上探出手来还能从江中捞一抔清亮的水。

“你如何得知遗珑埠可从翘英庄坐船直达?”闲来无事,魈随口问道兴奋得四处张望的你。
“我听其他旅行者好友说的。”你收回在竹筏边舀水的小手。
魈心里咕咚一声,盯着你潮湿的手心,手心窝呈着一抔清亮的水,却映照出他丑陋肮脏的心思,魈在其上见到风过不留痕——淡淡讽道:“呵、也是。你自当有其他友人。”

你神神叨叨地瞧他一眼:“……你那是什么语气?”
魈不答,偏过头看舟夫摇橹。

“喂,别装傻。”
魈微微眯眼,似是要睡着了,额前中分碎发向下落,挡住他浓密的睫毛。

“不、许、回、避。”
“……”魈睁开眼,眼神不辨喜怒,翠发后微微变色的耳垂却被竹筏外的春江映衬得格外显红:“我没有。”
你仰靠在竹椅上,对他贼兮兮的笑:“听起来某人像是在担心他在我心里分量不够啊。”
魈:“。”

倏地一根枯黄的杂草飞来点在你眉心,戳得你肌肤痒痒的,却不疼,——“坐你的船。”

25.【宝玦口】
“哇!天翼魈鸟真是太快啦——”
宝玦口左右断垣气势恢宏,自上茫茫不见底,每至朝雾更是探手不见五指,但总有更不惮于生命可贵的人尝试极限运动:——你出了遗珑埠,一路飞速爬上江水道中的宝玦口,闭着眼睛从宝玦口两段断垣中央的缺口一跃而下,身后魈三动风轮化作一道迅捷如星星拖尾的流光,飞身窜至你身下,两手左右搂抱住你的腰节,挟你化作残影从半空消失,留下星星点点水墨色的残片。
你睁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云雾缭绕的宝玦口断垣上:“咦?”疑惑地踩了踩地面,回首疑惑地拉拉他的蓝纹云袖:“为什么不是带我落地,而是回到高处来了?”
魈眨了眨眼,像只超额完成任务后等待夸夸的小鸟:“依你的个性——你难道只跳一次宝玦口?
“与其待你落地再央我回去,不如早做打算。”
“?”你愣。

仙人他好像真的在努力开窍。
但是如开。

26.【药蝶谷】
魈:“……你还真的敢来【高危】之地。”语气像是要把你抓回去关起来。
“我有降魔大圣傍身,我怕什么?”
少年金瞳微微眯起,你认出那是要生气了,赶紧改口:“哎呀、我就来看看!上仙人美心善,肯定会保护我的对吧?”
魈哽了一下,被唬地不好发作,终是点了头,用猛禽怒相的金瞳时刻追随你的身影,确保你的安全。

——药蝶谷虽魔物众多,却池沼水泽遍地,浅浅轻涟中常有未开的黯黄莲花灯,魈抱着你在水面飞驰,紫藤色纤长飘带在身后被风打出飒飒声响,如破开凛空的飞鸟的长羽。
“到了。”
少年挑了处略干的地质将你放下去。
踏上硬实的地面,你甩了甩被风轮两立晃出的魂儿,十几秒才清醒过来。
回首看:二人身后一条长溪的莲花灯皆为少年飞速移动所催开,灯明水绿,荷青草曳,流水绕灯而来,左右回转,叮叮淙淙,甚为悦耳。
你取出怀中递燃的母灯,母子莲花灯隔空遥相辉映,嗡鸣作响,如隐隐牵动不存在的细线。
魈短评:“此等机关,倒是精巧。”
“魈以前来这里没留意过河中花灯吗?”
“河边没有魔物。”良久,魈情绪不明地补回。
——魔物在哪,他就在哪。不如说、魔物在哪,降魔大圣才能在哪。

……这样啊。你心中恻然,把莲花主灯塞去他怀中:“现在有机会了,给你近距离看看?”
少年总会下意识接过你递去的所有东西,自然包括莹莹明光的莲花灯。
花灯自中央怡然绽开,三两瓣对应,光亮灿然,像极了他明若朝日的虹膜,少年低头时,金瞳中倒映出花灯难掩的亮堂,却更像他眼中开出一朵细小的花灯的倒影。
直到片刻后、他似乎为这样的光所痛,眨了眨眼,那朵细小的光影之花才倏然消散。

——海灯节,为纪念守护璃月的战士而设立,他记得你说,在那一天,人们会在河中放飞霄灯,
“……”
魈忽然改为单手捧灯,另一手掌心摊平,掌心凝出与花灯同样色彩的蝴蝶,施施然展翅向你脸庞飞来——
呼。
光蝶轻盈如风、在你鼻尖落下纤细的点蹭,如一个隐匿的暗恋之吻。
“你予我灯,我赠你蝶,”少年哑然轻笑,“很合理。”

回程的路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你被莲花灯弄得沉默了,整张脸烫得半天没说出往常的伶牙俐齿,少年反倒轻松起来,有了点“陪客”的自觉。
甚至自觉到反客为主了。
例如现在成了他在前方为你领路,如一日前除魔那样:拨开乡间野径旁探头探脑想要划伤你小腿的硬杆杂草,偶然一道风刃打晕窜出的野兔,附带帮你把掉落的禽肉装进背包,甚至经过浅溪时回头,单手牵引你随他步伐正确蹚水。
翘英庄近在几里,大片青绿茶园从记忆中回到眼前,少年眯眼远眺,转头却对你说:“你所言‘闪光的调查点’刷新了。”

——啊?啊?啊?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仙大人第一反应是田里的沉玉仙茗刷新了?
你吓得一口气没咽下去。

赶路的魈灵动如风;杀戮的魈气势如虹;护法的魈入阵迅猛;等你回家的魈温柔小意,但唯独与你外出同游的魈,今日好像一个贤惠极了的良家魈鸟,第一眼见到不是禽鸟爱的亮闪闪的东西,而是地里刷新了的调查点。
魈见你表情凝固了,像等着被下锅的兔子在锅边见到猛禽原来是吃素的,那种震惊,那种不应该,那种“天哪他怎么可以说出和气质这么不符的话”的情态。

魈又蓦然敛眉:“我,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
你猛然甩头,双手抓起仙人的小臂:“——上仙大人不愧眼力千里!我我我现在就再去摘一次沉玉仙茗!”

你拉起少年的手,少年凝滞的身形在你的带动下,一步步挪动起来,从走到跑,最后他两步追上你的步伐,一把扛起你的小臂搁在颈后,另手打横捞起你的膝盖。
“抓稳,”——他身后倏地展开一双青金色的三层羽翼,用降妖除魔的风轮两立冲进青绿盎然的茶园,水墨痕迹一路曲折越过最后两里山地,扎进那片绿、像鸟儿扎进淡香氤氲的清晨之梦。

TBC.

【魈旅|岁岁与君守望舒|Day 5】我在贪得无厌

我不太懂,既然本就心生贪念,一个人到底要如何隐藏心思才能在你的目光中说我知足。

本章含大量魈心境描写、如感ooc请及时退出。

海灯节人潮众多,翘英庄也不能幸免,在沉玉谷买年货属实没有考虑到璃月纷杂的人流量,虽摩拉齐备,但能不能抢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
你站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商铺外干着急。
身旁的小仙人不紧不慢,走来你身边,扬了扬眉,既不说帮你挤进去,也没有劝你换一家,那种表情更像是“看你的好戏”。
直到你转过头对他眨了眨眼:“魈。”
魈:(一秒破功)

仙人皱紧突突直跳的眉心,“清单拿来。”他去买。

“仙人万岁!”

仙人拎着大包小包从人流中回来,你掀开敞口背包:“人间还是不错的吧,上仙?”
魈低头将红枣花生果脯礼品袋捧起来,即将放入背包却停下,半晌后鼻中轻轻哼出一个字:“嗯。”

——一刻钟,是你能用契约压制业障的极限。
因为与异世旅人的契约,千年来从未跻身人潮的少年在摩肩接踵的人类里,第一次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次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守护者,而是为恋人达成小小心愿的魈。
但也仅有一刻钟,此后再无法抑制业障的泄露。
魈从未问过你来自何方,为何能短暂凝滞不可逆转的业障,也装作不好奇你哪里找来的金色仙灵、流云小鸟、吐泡泡小章鱼等跟随机关。
他只是看着。
然后被你热情地拉入人间烟火。

但有时他的灵魂会从胸膛的肋骨里钻出来,旁观自己面无表情地跟在那颗笑容满面的心身后,他变成一颗干枯的果核,苟且偷生地跟随那眼凉泉,汲取她不求回报的施舍,吸纳水分,滋生出不该的占有欲,——那点心思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有时他的夜叉耳目在外观赏“自己”随你护法,那一刻飘在空中的孤魂野鬼才是他,被你金子般的笑容感染的只是一具被人类艳羡的绝色的“空壳”。
有时这具形貌昳丽的躯壳也能笑一笑,博得你头晕眼花的赞叹“仙人笑起来真好看”,你却不知,他是知道你喜欢他笑的,若非大部分时间笑不出来,他情愿留在你心中的印象一直是美的、笑的、干净的。
有时——

有时靠近这些暖融融的烟火孕育出的人类,总是让他不自觉生出贪恋。

贪恋这种东西很怪。仙人想,即便是他也不能全免疫。心里有些怪异的味道——这是她所言“人类的情绪”吗?魈垂眸黯然神伤,居然还觉得嘴里酸酸的。
……等等、嘴里真的是酸的?魈愣住。

你收回往他嘴里塞东西的手指,“帮我尝尝酸不酸?酸的话我就不吃了,都给你。”
杏子果脯的酸涩从舌尖蔓延到整个舌苔,舌头下被酸味刺激得开始分泌唾沫,少年却喉咙里有好多发自心腹的话挤上去;果腹在顺着喉管往下咽,那些字句在逆流而上。
“我——”

“?!上仙你在干什么啊!那个小杏仁是有核儿的!!!”你双手拼命摇晃满脸菜色的少年仙人:“快快快吐出来——吐的出来吗?”
“咳、”魈被晃得果腹和话语一同丁零当啷得滚到肚子里,磕磕绊绊地回忆,居然自己也想不起方才那一瞬间吮含到你的指尖到底想说什么:“不行。”
他听到只有两个词成功逆流而上到舌尖,在你焦急的目光下蹦出口中:
“好像,不行。”

他说,不行,你给的他已经咽下去了,吐不出来。

——魈是恶鬼。
是恶神向善、本性中留存有对一切闪闪发亮之物的收藏欲:你眨动的双眼,你偶然饭后沾油的嘴唇,你比月亮还明亮的笑意,在无法割舍天性中“不知餍足”的恶鬼半径范围内,都是他狩猎的目标。
所以第一年海灯节他才会说,靠近幸福的人,会感到……留恋。
也许“留恋”这个词用的太委婉。
是不想放过也不能放过。

这样的他会吓到你吗?魈不得而知。

手中的袋子变得有些沉。
里面的果脯挺酸的,仙人第一次买年货看不出品相,买到了次品,你没有斥责他;他看出你对旁边那家红糖糍粑更感兴趣,但没问为何你不去呢;
他只是谨小慎微地跟在你身后,做一只被滂沱大雨淋湿的小鸟,翅膀在风中瑟瑟发抖,想着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头看看他,哪怕一眼,注意到即便此刻天朗气清,他心中的“患得患失”却在泛滥成灾。
——只淹没他一个人的头顶。

终于从沉玉谷回到客栈,你扑到床榻上倒头就睡,仙人洗完澡出门说给你留了热水,你从被窝里钻出头来:“不去。”
“为何不去。”
“大冬天洗澡好冷哦。”
很简单的理由。
“可你今日去了很多地方。”言外之意,从公共场合回到家中最好还是洗一洗。
你团了团被褥,没有说话。
以往魈必然会一掌竖劈在你腰上,把你从被窝里提起来,甚至掀开被子迫令你去洗澡,但今日——嗯?他居然一动不动。
连步伐都没有挪移,双脚凝固在徐徐溢出白气的浴室门边,良久,你听到不似他的声音说,“那,好吧。你若不想……就算了。”

嗯?
嗯嗯?!!!
仙人今日怎么转性了。
你探出整个脑袋瞧他,他居然正在直勾勾的看着你,你曾无数次看到他的金瞳,唯独这次辨不清喜怒,甚至不知他在说反话还是真的叫你不用洗了。
你就像叛逆期得到家长允许的小孩,一下子不知道叛逆到底在叛逆什么,反而汗毛倒竖地想,是否因为这样的事发生过太多次,他懒得再劝,以后也不会再关心你。
“魈——其实我——”
吃软不吃硬的你秒怂,轻轻唤他的名字。
魈却缄默地折回浴室,传来放水与清理浴桶的唰唰声,随后“啪嗒”一声,少年关上浴室灯,出门来淡然的看着你:“叫我做什么?”
没有隐怒。
这是你从他眼眸中读出的东西,再往深邃处看,就什么也没有了,也许还有,但是仅仅有一丝微茫的“放纵”。仿佛隐含着某种目的。为了那种隐秘的目的他变得不再具有锋芒。

你缩进被窝里,停下话头,狐疑地看着他。
……呜,魈今天好奇怪。

——魈不知怎么才算“宠爱”。
尤其对方是一无所求、所有人都会喜欢的那种金色的人类。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对她好,讨她的欢心,让她感到身后有个仙人是“必须”的。
怎样才能不被丢掉。

他见你果然睡得早,知你是累坏了,为了不打扰你的睡眠,也不放跑你被褥里的暖气,少年抱来第二床被褥睡在你旁边。
却睡不着,他想。
身后你浅浅的呼吸像一只猫儿,你吸气,呼气,腰线就在被子下起伏,给他额外的安心感,心里知道你此刻是在他身边的。
其实仙人无需睡眠。
与你的这几年几月,是他睡得最多的时光,三天只睡五小时于他而言没有那么可怕,也不知为何,你听到这种说法脸就黑得比吃了难吃的饭还生气。

——有你在的沉玉谷很好看,少年终于想起白天被那颗果腹堵回去的话,那些没能随红尘逆流而上的。
那些没能说出口的。
想说翘英庄的茶园的香气,我亦闻到了,与我较为熟悉的清心不尽相似,但因为它们在你发间出现又消失,所以今日我好像也渐渐喜欢上茶香;
想说遗珑埠早年间没有如此繁华,我曾亲眼见证它建立于荒芜贫瘠的土丘,最后迎来你这个异世的旅人,幸好你很喜欢它的布局,说颇具水乡码头风韵;
想说宝玦口实在太高也太危险,下次不想带你再去,即便作为异世旅人的你却好像很享受这种……呃,违背人类保命的天性的行为,我其实不太能理解;
彼时药蝶谷的花灯,捧在手中有些凉,那点光却很烫,我在你眼中看到两个小小的我自己,不知你那时在我眼里寻找着什么?
和其实你心里想什么我大概都猜到。
我是仙人,不是蠢人——你想我开心,想我笑,想我远离杀戮与战火——可惜我不是能陪你白头到老的凡人。
所以我不问下次呢,下次你的旅行呢,我是否还能伴你左右。

而且我的假期只有这一周。我总是忘了与你相伴的时光只有七日,你也许会记得这十天,但我只记得这七日。
我好像,在贪得无厌。
偶然听闻凡人说这是人类的劣根性,但我不太懂,既然本就心生贪念,一个人到底要如何隐藏心思才能在你的目光中说我知足。
……我在贪得无厌。

“魈?你睡了吗。”
少年听到身后一声如小蟋蟀的悄悄耳语。

“没有。”魈思索片刻,决定不装睡。
“……是因为今天太累了睡不着吗?”你从身后拉住他的飘带。

“没。”少年转身面向你,背对着月亮,虽然同床共枕,但他从来没有对你做出任何越界的行为。
“十日后你会去哪?”良久后,他问。

你愣了一下。
手中的飘带好像在随着他的心脏震颤,你的指尖亦被带动。
十日后你会去哪?须弥、枫丹、还是即将开放的海的那边的纳塔?他其实都该知道。
他身为护法夜叉,只要他想,璃月境内没有不能得知的动向,可他却亲口问你,十日后会去哪里。
仿佛这样就会得到不同于心中猜测的答案。
——仿佛十日还没过半,他就已经想到与你十日后的分离。

“大概会继续旅行吧。”你不确定的说。
魈嘴唇动了一下,你借着月光看到,他下嘴唇像即将脱落的白梅花瓣,颤动一下就能从干枯的脸色中剥离。
“嗯,”他在他的那床被褥里,对你微不可见地颔首:“好。”
你看不清他收紧的黑色领口下,喉结有没有动,因为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伸出手想要戳戳他的脸,魈裹着被子躲开了。
你:?
“为什么躲开?”

“……”
魈不答,没有看你。

——因为我在贪得无厌。
降魔大圣不能贪得无厌。

“魈,看着我。”
你忽然强硬的命令道。
“不。”少年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像只重伤的小鸟裹挟被子大退三寸,“不——你睡吧。明日你不是要早起——”
“看着我!”
你掀开被子钻进他的被窝,不知为何,反应迅速的降魔大圣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愣是让你钻进去了。
他的表情更像是做了亏心事被逮住后的片刻僵直。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敢看我?以往不是会用翅膀裹着我还亲亲蹭蹭的吗?为什么今晚不敢了?”

“出去。”魈想把你从被窝里赶出去,但顾虑到冬夜你只穿了一件薄衣,肩膀和后颈都是裸露的,可能会感冒,思虑后他竟然自己掀开被子钻了出去,把床榻整个留给你。

你满头雾水地躺在他的被窝里,“你到底怎么了,魈?”
“我、我,”他随口胡诌,“业障。呃,复发。”
他业障该的日子你都记得,不是今日,何况钟离昨日送来的连理镇心散是你亲自监督魈服下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今晚业障复发。
即便如此,你还是心头一跳,赶紧从被子里爬出去勾住他的手掌:“让我看看。”
“我去隔壁就好。”仙人甩开你的手。
“不准去,”你再度捏紧他的手心,“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魈上仙。”
对啊。魈心中窒息的想,他想属于苍穹的飞鸟永远停住,想远方的飞花为他留下,想你十日后可不可以给个准信他到底去哪里找你而不是一句简单的“大概会离开吧”。
他想,这的确是不知餍足。
短短五日,被她这个小小的凡人惯得忘记自己嗜杀成性不配救赎。

但他没有说话,转身盯着你在寒风中光裸的肩头,“小心着凉,”抬手召来衣帽架上的外衣,轻轻披在你肩膀后面。
你拧眉:“我会冷你就不会吗?”
“哦,我又忘了你是仙人,不会觉得冷,”你语调带上点讥讽,“所以上仙大人今晚到底是怎么了,嫌弃我了吗?”
“不、不是……”
“那你上来和我一起睡。”
“……我去隔壁。”
“你今天敢踏出这个门我就再也不回来看你了!”你不知为何他今日格外疏离,索性生气地把外套甩开。
明明白天在沉玉谷还好好的,与你一起采茶、制茶、下午还采购年货,一起回家,怎么晚上忽然失了眠就不愿再碰你?

他一定有事瞒着你,而且根据经验,又是那种“为了她好我愿意放弃一切”的隐忍心思。
他的心思太复杂。
千年护法造下的杀业与本性的纯良让他可能在任何时候变得矛盾——可能在应当笑的时候露出悲哀的神情,却在重伤的时候惨淡地笑;在生死大义前看得很淡,却又在某些平平无奇的时刻钻进牛角尖。
你深知他这种奇怪的秉性,所以从不敢刺激他,但今晚他的表现让你觉得如果不用“离开”威胁他,你就永远无法得知护法夜叉大将扭曲虬结的心思。
为什么?你想说,如果我和你的关系已经足够你信任我,是否你今晚就可以不用反复内耗,独自一人钻牛角尖?

但几乎在你话语出口的瞬间,视线被一片巨大的青金色双翅铺满,措不及防却强势万分地将你按在床上。
变化太快,你吓得惊叫一声,但更快地抑住喉咙里的喊声,晕乎乎地见到少年已双臂化作金鹏原身,甚至耳后翠绿的短发中,隐隐生出几根飞扬的鸟羽,呈现极大的兽化范围。
“不、”他单手按住你的肩膀,用身后的被褥将你裹起来,“别走。”
“别……别走,”颤抖地低眉在你耳边嗫嚅,“你,别走,”从他的额头到浓密的睫尖,几滴炽热的东西落在你肩膀,像一朵朵细小的烫人的花,扎进冬夜寒凉的肌肤。
“我,”他说,但是话语碎的不成样子,像从喉咙中咳出而不是说出,“我,你,……”
最后像不知如何求人留下的被抛弃的野兽一样反反复复贴蹭你的肩膀。
:别走。
:……别走。
:……你、别走。

为什么?你轻轻拍着他的脊背,问。魈,你凭什么在莫名其妙拒绝我后又用这样的手段把人囚禁下来?

“因为你,你,”他仰起炽热的兽瞳,“你现在,现在走了……走了……”他吞咽了一下,喉咙中传来眼泪从天空岛落到地面的声音,啪嗒一声:“我就会,……”

会什么?

“我会——”

会怎么?魈?你会怎么样?

“我会,会,……”他闭上眼,拼命摇头,又把滚烫的额头埋在你肩膀上,像一只话语系统紊乱但被逼到极点的小鸟。
他用脑袋撞你的肩膀,到底是撞还是蹭,你也分不清,但被他额头触碰过的肌肤烙下又烫又麻的水痕,一点点渗透到你同样理解一些他荒芜过往的心里。

你好像听到窗外下雨了。
噼啪、噼啪、细小的雨滴开始敲打窗户。

良久,他只低声出了一口短暂的气流,微热的拍打在你肩膀上,他闭上眼,说。“……抱歉。”
他道歉、没有说他会怎样。
他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眼睫,抬起恢复人眼的眼瞳,两朵灿金色的金茶花,漂漂亮亮地对你笑了下:“吓到你了。”

他果然还是魈。
被逼到极限也只能说一半。
哭也是只哭一半,有声音没眼泪。

他只能说出“你别走”,说不出他会怎么样,在你肩膀上拼命摇头也许就是他话语的极限。
被压抑太久而不知表情达意的麻木的心,在樊笼中挣扎着探头,向你扔了一封词不达意的信件,你拆开才发现是全白。
你低头看自己的肩膀,才发现方才又烫又麻都是错觉。
但你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他分明没有哭,只有声音没有眼泪。

魈啊?你千年的苦行到底何时才能结束?
你压抑住自己声音的颤抖,捞起少年麻木的脑袋,鼓励似的放在自己肩上,拍抚他颤抖的兽化的脊背:“没关系,我胆子可大了,以后还有什么想说的,我一直在。”

——毕竟降魔大圣,我和你还有五天,一百二十小时,七千二百分钟。

TBC.

【魈旅|岁岁与君守望舒|Day 6】非仙非人

即便他到底还是不想伤了你,即便你此后从不会得知今日发生过什么,
——他也将无数次感恩你今日无形中应允他“首次的贪得无厌”。

联动《一应一答》《高体温男友》

清晨第一缕光与金色仙灵“吖吖”叫唤将你唤醒,你睁眼发现是昨夜被仙人金鹏原身吓到的仙灵,它静悄悄地飞到你眼前,看到你被一双巨大的流光溢彩的鸟翼裹住,如同看到主人被猛禽圈禁在怀中,着急地晃来晃去,甚至来蹭你的鼻尖想把你“解救”出来。
你悄悄伸出一只手,揉揉仙灵,做出口型:放心,魈不是猛禽,不会伤害我。
仙灵:(歪头)?
你:这是,呃,情趣。(脸红)
仙灵:吖?!

“醒了?”
身后沙哑的声音带着热气拍打你的耳背,你赶紧松开仙灵,回头看着他:“嗯,吵醒你了?”
魈摇头:“我本就眠浅。”

你摸摸他的后颈,仙人居然乖顺地凑上来,像只鸟儿扎进你的怀抱,低下冷冽的眉,蹭蹭你的肩膀。

——我不想贪得无厌。
你终于听到他说。
我不想,被你讨厌。

原来如此,他昨晚在患得患失,你恍惚意识到。

好像是从你那句“大概会继续旅行吧”开始,他就变得十分应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说的严重点,更像被砍断翅膀的小鸟费尽心力留在你身边,却发现主人只想要一只听话的,乖巧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鸟。
但你不是这样的“饲主”。
他也不是任人收养的卑微的鸟。
他是翱翔天空的金雕,口衔毒龙吞日月、展翅千里若华裳;他是镇守璃月千年的护法者,是庇佑千家万民的金鹏大将;他给小孩子抢回被魔物抢走的娃娃、帮野外的行商拓宽商道;
望舒客栈的灯火为他在海灯节彻夜通明。

“魈。”你揉揉他后颈的短发,好像一抔炽热的草,有点扎人,但是摸起来意外的很舒服:“……呃,昨晚其实你可以对我强硬一点。”
魈迷茫的看你一眼:“?”
你:“我不会因为你催我做不想做的事情就讨厌你。还有,我说要去旅行,但,旅行者也是很自由的,我随时都能回来看你。——别忘了,我有锚点。”
魈眨了眨眼。
片刻后,他张开嘴唇,那两瓣唇中好像要吐出什么字来,但又没有,就像昨晚他哭也没有眼泪。
他只是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却终于缓缓闭上,取而代之向你更为缓慢地点了个头。

这就对啦,上仙。你在被窝里用额头蹭蹭他的鼻尖,“那我今早先去洗个澡吧,昨天出了好多汗——”
“——不必。”
“嗯?”你愣神地盯着他。
少年却羞赧地拽了一下你的肩带:“我、我不觉得……嗯,我觉得,很好闻。”

你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魈,好闻是什么意思?”

“……”羞涩导致他目光躲闪,少年好像不知,他眨眼时眼尾两点红云会显出惊人的媚,两侧脸色像杏仁豆腐里飘落的浅粉色的花瓣。上次见到他这种神情还是你偶然有一次被绊进他怀里,仰头见仙人整张脸都变成粉色的信笺。
他支支吾吾,依旧用双臂化作的鸟翼紧紧拉住你,眨着眼凑近,蹭蹭你的颈窝:“你的味道,浓烈些,更好。
“将我也——
“呃、没什么。”少年停下话头。

你被蹭的有些痒,认真盯着他:“将你也怎么?”
魈不说话了,只盯着你看。

你难以置信的猜测:“你,喜欢我的味道?”
魈点头。

你:“?这是什么鸟类的天性吗?”
魈:“……(脸红)”

坏了,爱人是一只不太会说人话的小笨鸟怎么办。

你被裹在翅膀里,一脸茫然。
少年的嘴唇在你的锁骨似有若无地游离,片刻后换成鼻尖,一点点向上轻蹭,在你耳背后发根处嗅嗅,浅浅地、小心地吸一口气,再用唇吐出来,喷洒在你敏感的颈窝。
……他好像真的怪享受的。你心里酸酸地想,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xp?
魈深埋在你的脖子,就像鸟类给恋人顺毛那样,时不时嘴唇含住你的一绺头发,向外拉扯时勾得你头皮隐隐发麻,你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你到底在干什么?”
魈半睁着咪蒙的眼,嘴里还衔着你的一缕发梢,松开口,那截儿头发就从他口中飘落,“替你梳理羽、呃,头发。”
他停下啄来啄去的鸟类小动作,心虚的看着你,眨眨眼睛,盯着你颈前被他口水黏在一起的小束头发,不断咽口水。
因为你没有羽毛,他就把头发当做羽毛啄来啄去?
你心中震惊的呐喊:这是降魔大圣?这是谁家的鸟儿跑出来了吧?!

……好痒。
但对上少年专心致志给你“梳理”头发的动作,你又舍不得推开,让他露出昨夜那样受伤的表情,瞬息后想到,魈也许真的在心里试着把你当做知心人,向你露出野兽的一面。
他非人非仙的形象在清冷的外表后显得格外割裂,就像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把你心撞得晕头转向,也因此千年来接近他的人才会大喊“怪物!”,而非护法的金翅。

缩在猛禽的巨大的双翅中,没有冬季清晨干涩的冷风,唯有湿润的潮湿的热气在脸颊与鼻尖前萦绕,你渐渐被他啄困了,闭上打架的眼皮。
……好困哦。

“嗯?”
少年不知怎么把你弄困了,凑上前,鼻尖顶顶你的额头。
你在他翅膀中歪着脑袋,打了个哈欠,把他的翅膀当做被褥拽紧。
“困了。”
“……困?”
是他做的不好么?哪有给恋人梳理羽毛,结果把人梳睡着了的;要么是不满意,要么是他梳理地不到位。

魈心慌地蹭蹭你的脸侧,将你蹭得微微歪头,刘海凌乱地耷拉在额前,遮住他金色的瞳。
“困?为何?”他着急的重复。
“因为,哈啊,因为很舒服。”缩在翅膀里,你咂咂嘴,懒洋洋地打了第二个哈欠。
魈眨了眨眼。
你转身抱住他的脖子,“让我赖会床吧,护法夜叉大人……反正今日也没什么要做的了……”

金色的小小的人类,蜷缩在他怀里,团成一个安然无忧的姿势,吊着他的脖子与他撒娇。
魈忽然觉得心房被一种陌生的枪械击穿,他曾在浴血奋战时听到自己胸腔内加速的心跳,但好像此刻心跳的加速并不因为失血过多或者战至力竭。
他听到自己胸膛里的声音变成一只蠢蠢欲动的手,伸出去将她抱得更紧,看到自己昨夜因应激而羽化的双臂正在一点点变为人形,只余手肘处几根翠色的羽毛,肩膀上零落的半残的覆羽。
——他重新变为了人类。
而怀中的女孩全然不知。因为她已经熟睡。

魈虔诚地低下前额,用细腻的人类的肌肤蹭蹭女孩柔软的脸颊肉,心安地听到她在他怀中的呼吸声平稳而畅然。
他听到自己附在他耳边,用仙法在她梦中轻声呢喃:睡吧。
充满期待、又无比感激她能在他怀中毫无戒备地安眠,赋予野兽片刻偷来的安宁。

少年向她嘴里渡入一口气,将他送入更深的睡眠。

——那是一个遥远的仙境;
纯良到少年认为自己不配再拥有的美梦;
而今他分给她,因为仿佛她只要存在于他不可言说的梦中,少年就能有一丝勇气认为她是放纵的、许可的、爱他的。

她说的没错,魈想,人类的身体果然是软的。
一粒粒轻如小雨的啄吻在耳后、颈侧、发根……
带着微烫的气流。
少年毛乎乎的脑袋埋在你肩颈,顺着肌肤啃咬、像猫又像犬,动作轻得堪比醉酒的小鸟,浸润在你的味道里肆意妄为;唇覆上肌肤的时候发出黏腻的唾沫声,脱离时轻轻的“啵”的脆响;察觉到你被亲得缩起脖子后,就会停两三秒,等你舒缓过来,再重新张口用更慢的速度啃噬。

他拨开女孩凌乱的刘海,小臂却蹭到她本就松垮的肩带,肩带顺势滑下,露出女孩半边圆润的光裸的肩,还有一痕被略紧的肩带勒出的红。
你本就没穿内衣,再肩带滑下去,甚至隐约露出半边柔软的、略白的胸膛,少年窒息地看到那半边软软的胸脯随女孩的呼吸上下起伏,胸前半颗小小的红缨在抹胸睡衣的边缘探出头来,它的主人似乎毫不意识到已经春光乍泄。


魈首先听到胸膛中一处欲望在无声尖叫:——她说过做什么都可以!
天花板上掉下一根烧火棍将护法夜叉敲得晕头转向,呼吸足足停顿三拍才被喉咙中的热气警示他忘记了呼吸。
他颤抖着收回手,小臂下侧的肌肤被愧疚与羞赧烫得几乎起火。
他快感觉不到五感的存在了,惟余一双难以目移的金瞳被死死黏在她那点裸露的肌肤上,不得自己。

她的确说过做什么都可以,魈想。
野兽开始一遍遍给自己洗脑:那是一种充满信赖、依赖、敬仰的语气,她亮闪闪的双眼如明亮的夜珠跳进他心里:‘反正魈也不会害我,做什么都可以啊。’

魈颤抖着爬到你身上,双臂撑在你两侧,缓缓地低下晕涨的脑袋,鼻尖轻轻剐蹭那点柔柔的软肉,霎时过电般的被女孩的气味充溢鼻腔,——受惊的野兽猛然起身,仿佛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正被道德的刑罚鞭挞着纯良脆弱的灵魂。

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颊,想到昨夜你轻轻拍抚他的脊背,仿佛此刻你的手还在他后背一点点安抚他暨越的心跳;
想到可他只是被你允许留在身边偷得一响贪欢的野兽,即便你在天光大白的时候安然睡在他怀中,也需他用仙法强留;
想到他只是盯着那小片白净的、毫无遮掩的肌肤,就耗尽所有勇气,甚至想要从被窝中钻出去张开翅膀逃走;
还想怎么他的目光还是挪不开?直到几十个呼吸后才意识到他仍在无法控制地盯着你看,看得心中如同灼心烧肺、烈火烹油。
这是他无法掩饰的,仙兽本性中的兽欲。

魈抑制不住兽化的欲望,半边手臂重新变作巨大的鸟翼,他抬起另只手的手背,揩了一下唇角,闭上眼,同时用人形的手与兽型的鸟翼遮盖自己的非仙非人亦非野兽的本相:“……”
深呼吸七八次后,少年放下手和鸟翼,窗外月光缓缓流入,映照他不起波澜的两只金瞳。
——一只眼球纯黑的竖金兽瞳,一只温和无害的人眼;
非仙非人亦非野兽。
唯有微微泛红的眼眶与盈溢半滴泪迟迟不落下的下眼睫,显示出曾有过激烈的心理对弈。

他拉上你的肩带,再度双臂化羽,但这次巨大的鸟翼仿佛带着哀悯的圣光,不知是悲情自己无数次放走唾手可得的人,还是怜惜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饲育着一只怎样的野兽。

即便他到底还是不想伤了你,即便你此后从不会得知今日发生过什么,
——他也将无数次感恩你今日无形中应允他“首次的贪得无厌”。

……怪了,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美梦。
河流在天上飘,鲜花在心房里绽开,而你生出双翅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飞翔,身边好像有个人一直抓着你的手,但你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以守护神的姿态入梦,又不带任何留恋地离去,在梦境的彼岸向你挥手,继而天光大明——

“起来了?”

:魈?
:……你一直在吗?
嗯。少年点头。在你脸侧亲亲。

:我方才,做了个梦。
什么梦?他问。

:……我忘记了。
你继续说。
:只记得梦中好像有个人牵着我的手。

魈轻声笑了,说,那很好,难怪你为了这个梦,睡了一整天。

“一整天?!”
你立刻从床上蹦起来。
仙灵重新凑到你耳边叫唤。
你闻到仙灵身上清新的皂荚香,仙灵“吖吖”转圈,表示是仙人方才给他洗了个澡。
“天哪,魈,你竟然还有心思洗璨光。”好贤惠。贤惠的难以置信。
魈起身收回两只将你搂抱在怀中的人形的手臂,轻轻梳理你额前遮挡视线的刘海:“它的气味太过杂乱。”
“我的气味就不杂乱?”你好奇地问。
魈红了红脸,没有说话,但放下空盆,走来在你额前用力点了一下,算作不轻不重的惩罚。
自从与他海灯节除魔以来,魈每次仿佛要弹你脑瓜崩的时候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手指,只堪堪戳一下你的额头。

变得更温柔了,你想。
……这算是一个好兆头吧?

TBC.

【魈旅|岁岁与君守望舒|Day 7】“夫人”

这次是小心的、确信的、贪恋得到满足后催生出勇气的。

联动《送你一只小仙灵》
五夜叉往事均为本人二创,谢绝考据。

……真的睡了两天啊。
晨光如练洒在二人的小书桌前,青团雀被降魔大圣浓烈到奶油蘑菇汤都自愧不如的占有欲中偃旗息鼓,小小地团缩在窗边,与金色仙灵排排坐,晒着冬日清晨不那么灼热的太阳。
你躺在被窝里,看着第七天的太阳光出现在望舒客栈,感慨自己昨天是怎么做到一觉睡到晚上,在降魔大圣的督促下吃了晚饭继续睡,睡到今天早上的。
实在是太怠惰了!

再睡一会。
你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装睡?”耳边的轻笑将你吹醒。
“我没有。”你缩进暖融融的被窝里。
“看来你后面这几日是当真没有事做了。”少年在床榻边坐下,语调调侃,“……如此闲散。”
“你再怎么激我也没用的,”你躺在床上就开始发病:“我告诉你,惹到我,你算是惹到软柿子了,任何困难都能把我打倒,遇到困难我就睡大唔——唔唔?唔(松开)!”
少年额前的紫砂隐没在皱紧的眉心,两指捏住你的上下唇:“聒噪。”
“呜。”你鼻中哼哼一声。
那两根有力的指头终于松开你的嘴。
你飞快的把头蒙进被子里,随后惧惮地探出半个脑袋,冲他眨了眨眼,控诉他的暴行。
魈看也不看,反而起身坐在窗前翻动你的地图册,两指捏住纸页久久凝视,你在被窝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由得钻出整个脑袋,还是看不清,最后只好掀了被子支起上半身,爬到床边看他在做什么。
“你翻我的地图册做什么?”
“……”魈啪地合上图册,“你后面三天莫不要在客栈睡了去?”
“我到处睡觉!不、不可以吗?”
前半句气势汹涌,后半句却在仙人比鹰隼还锋利的眼刀中渐渐偃息,变得有气无力,甚至不敢看着他的眼神理直气壮的说出口。
魈轻呵一声,像是笑你有贼心没贼胆。

你撇撇嘴。
其实今日是有安排的。

——那便是祭祖。
近日璃月生民开始频繁返乡祭祖,但你在提瓦特大陆并没有亲人,唯一的血亲至今没能重逢,魈就更不用说了。
亲友、故交。
每每谈及都是桌边人贴心绕开你与降魔大圣的话题,也不会主动提起。
魈的友人你自然记得。
但你从未问过他会否独自祭拜离去的兄姊、战友,那些庙里向他与战友递奉的香火是否来源也有他一份。
也就是这时,你才得知在身边所有人都能心怀挂念的时候,一个人在远方遥望“他人的霄灯”是如何落寞。
……稍微体会到一点魈当初的心情了。

要问问看吗?
你不由得想起层岩巨渊随处可见的衣冠冢。
——荒草萋萋的层岩红土遍野,斑驳的地表如大地打翻的血水将此地浸晕,从七天神像向下眺望,即便是无数石壁上垂落的藤萝,也是交相辉映的深红浅红,一根根,一条条,像是勾魂的绳索顺延断崖的石壁逆流而上。
倘若魈与凡人一样祭祖,他需要祭拜的都有谁?
你忍不住一个个想那些叫得出名字的:四夜叉、铜雀、也许还有假死的帝君……
如果贸然提出的话,会让他伤心的吧。

可你却在层岩巨渊见到魈了。
“你为何来此?”/“你怎么在这?!”
两人出口的瞬间,不约而同看向对方手中的祭品与香烛。
魈心下了然,眉眼中是震惊与温柔:“你,……”
你拎起手中的酒坛:“早上看你心情不佳,我就没敢告诉你。”

早晨见你赖床、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只说要事在身,而你终于摆脱了仙人,便独自来到层岩祭拜当年的将士,没想到在这里和仙人相逢。
少年开口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为看见一个全然不同的你:“你记得层岩所有衣冠冢的地点?”
你如实摇头:“其实不,勉强记得一点,剩下的估计就要找导游了。”
魈的表情又变为“果然如此”,但他没有化作风轮两立离去,而是执着地站立在前方的小山丘上,仿佛在守护着什么。

你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魈、你记得?”
尖锐的断崖凸出一块,承载他翠紫色的身量,魈在寒风中抱着手臂死死盯你。
你在他身上看到某种鲜明可见的执念。
如缠绕他颈周的藤蔓,将他禁锢在这方小小的地盘,但那藤蔓却好似延伸了千年——穿越战火将金翅鹏王的凡心包圆。
不同于榻上缱绻的温存留恋,不同于为帝护法的恶鬼夜叉,亦非指点迷津的仙家翘楚;
他此刻站在那儿只是一尊千年前的石像,栉风沐雨地守望归家的英魂;

……魈在这里,也是存了和你同样的心思吗?你为心中的猜测而太阳穴突突直跳。

良久,“随我来。”他拉起你的手。

魈意外地冷漠。
说是冷漠有点不准确,应当是沉默得可怕,一路用翡玉鸢枪清扫道旁的硬杆杂草,枪风利落如惊雷,咔咔两下便清空所到之处所有能见的麻乱的蓬草。
你走在无数杂草的“尸体”铺就的小径,任凭寂寥的冬风在你与他之间穿游,耳畔惟余“唰唰”舞枪的风声与心底愈发凝重的惴惴不安感。

魈终于停下了。
——前方是夜叉的衣冠冢。

他在那方磨损严重的石碑前缓慢地蹲下,弓起身子,像一只苍老的猫。
他一个个念出夜叉的名字。
有的你听过,有的没听过,更多的根本不像夜叉之名,反而像是军中顺次编号的老三老四老幺。
直到他念完此处衣冠冢埋葬的所有夜叉同族,你才敢抬起视线。
——少年前方磨损的石碑被他手中凝成的细小风刃重新雕刻,魈将“记忆”重新赋予风化的方碑,前方磨下的石灰粉在空中飘成一道仿若贯穿千年的思念。
一行行、一幕幕、一年年。

他每年都来层岩重新雕刻每一处墓碑吗?
你心惊地想。
魈却没有停歇,熟稔地转身,见你手中拎的酒坛,哑笑:“你既不会喝酒,带酒作甚?”
“这是敬先辈的,我不喝。”
你把酒坛递过去,魈并不推辞,反倒指尖凝风,利落干脆地震裂坛身。
小罐底部裂开一处细小的罅隙,清凉的酒液从中迸出,如源源不断的奔流的泉。
魈双手捧罐,绕坟一周。
终于酒液流尽,他也停下踱步。
“你倒有心,”魈回首向你点了点头,“……浮舍嗜酒。”
魈把空酒坛“笃”地拍在衣冠冢前,你听到坛底碎裂的声音,但那空罐竟然直挺挺立在坟前凸起的矶石上,岿然不动。
少年继而定定凝视着那个空酒罐:“但帝君不许他多喝,所以我们从不带酒。”

你感到自己的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魈比你想的豁达,但也不是预想中的完全释然。

他站在那里、却好像即将走来,又像是行将后退到墓碑旁边;
他站在那里、像江边最后一代渡万民的摇橹人,江的那边是逝去的战友与兄姊,江的这边是他守护千年的璃月烟火;
而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及腰高的江水中,奔腾不息的岁月企图冲刷去他桀骜的骨骼,吹弯他硬直不屈的脊梁,冲断这只联古通今的金翅鹏王的双臂,岸上的人只能见到他身后那条紫藤色的飘带在黄沙混杂泥土的江面被水裹挟得左右攲斜。

少年的声音在石碑前传来,越来越近,“就当,你送他喝的。”魈走到你身前,带着酒气的手甲拍拍你毛茸茸的脑袋:“作为报酬、我会为你护法。”
——他是夜叉一族最后的血脉。
你抬头看见魈手心浅浅明黄的香灰痕迹:“铜雀庙……你已经去过了?”
魈对你沉闷地笑笑:“你很敏锐。”

“你还没回答我,为何来此。”魈问。
“层岩的将士与我无亲无故,但他们都是璃月的儿女,我在提瓦特无亲无故,来祭奠他们,不可以吗?”
魈细细盯你,从你的睫毛到发梢,最后到你拎重实的酒坛被坛沿印出红痕的右手虎口,他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再摸了摸你的头。
“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都受得?”
“当然。”你背上背包。

他去一处,你就记一处,直到地图上满是夜叉衣冠冢的标点,也许今年不能全部记住,但明年,后年,总会记住。

大部分时候魈重新雕刻完磨损不清的石碑,会顺势鞠一个躬;有时他略带哀怜地摸摸石碑的顶端,如爱抚一个熟识的后辈;少数时候魈会屈膝“咚”地跪在冢前,就那么跪着,一动不动。
既不磕头,也不起身。
直到坟前拂过一阵似有若无的清风,撩动少年耳后那抹青翠的短发,像一声回去吧。

魈单手拎起腰前纹饰复杂的裆布,召出和璞鸢支地起身。

天色已晚,到最后一处较大的坟冢前,你认出是上午以酒祭典的魈的大哥,浮舍。
兜兜转转他又回来了。
第二次回到浮舍衣冠冢前,魈双手稳稳当当地搁在膝盖上,喃喃“他该酒醒了,”继而双膝“咚”地朝地上一栽,像一只揣手手的猫,团缩在英魂冢前,任由晚风吹动它纤长的脆弱的胡须。
——“下跪”这个词和魈很不搭,从前你想,应该不会有帝君以外的人受得起降魔大圣的跪拜,即便是浮舍,那也是平辈的兄长而非前辈,但魈跪在那里,他的上半身却还站着。
你又觉得他没有跪。

原来早上他就想这样做的。你心中恻恻的想,是那坛酒让魈更改了计划。

你记得浮舍。
他是层岩地下即便只剩下一缕魂魄都还会怒吼“死守层岩外两百里”的腾蛇太元帅。
魈跪地太久。
久到他跪下时裹在裤腿中的膝盖撞击地面的钝响传播出去,被磷磷山石变成回音荡开;
久到你觉得这种氛围下自己心里也涌现无数想说的话。

想说即便你是后来人,与魈相伴的三年仅为他护法三千年的千分之一,但你也同样深爱这个拥有复杂色彩的少年。
想说他们都说他仙家翘楚,但他也是肉身血铸,他持枪的手其实也是布满老茧,甲胄下的胸腹伤痕累累;
想说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降魔大圣,却很少有人记得他千年前也只是个有家有室的小夜叉;
想说山下的人在仰慕他,山顶的人在可怜他,只有独自在山腰的他是人潮汹涌中孤寂的风。
想说……

“魈,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你没头没脑的说出一句。

你听到魈喉咙里轻轻呼吸的声音,像是倒吸一口气。

“我也得拜,”你放下小背包,在魈身边轻轻跪下,双手合十,充满感激的念道:“感谢浮舍大哥和所有夜叉前辈对魈上仙的——”

“站起来!”身旁忽然传来一声劈天盖地的颤呵,你吓得膝盖一哆嗦,转头见少年红着眼眶,用杀人的目光瞪你。
“魈、怎么了——”
他像个疯子一样抓住你的小臂,却力道不是将你推开,而是想把你供起来:“你可知凡人女子跪我夜叉一族坟前代表什么?!难道你是我未过门的新妇、要生生世世困于我这恶鬼!”

什么新妇?你脑子没转过弯来。
从没被魈吼过的你吓得愣在原地,在少年显露的夜叉怒相前浑身发抖,一时站不起身。
魈单膝支地起身,猛然伸手提溜你的后颈,巨大到恐怖的力道将你瞬间拎起来,放在两步开外。
“对、对不起、我不知哇啊——!”浮舍衣冠冢临近断崖,你却不由得膝盖发软,被地面凸出的碎石绊倒,直直后仰栽下深不见底的深涧。

“!”
魈猛然起身展翅冲下断崖。

“咳、咳嗯,”耳畔传来微弱的呛咳,像一只干枯的虾米断断续续在油锅中挣扎,你听到噼啪、噼啪,是杂草在你鬓发里被折断后挑出去的声音,如同一颗颗细小的火星在心底燃爆。

“……”
“……”
头好晕。

“……魈?”
“……”

“魈?”
“……我在。”

视线被一片乌黑的天空遮挡,就像挂满星星月亮的苍穹整个倾覆在你柔软的胸膛,如此巨大的力道却充溢着难以忽视的血气,你心底踩空,颤抖地呼唤:“魈。”

“咳、咳,”少年趴在你身上,巨大的双翅死死抱着你柔软的腰身,在你看不见的视线中,少年兽化的右翼外侧三层飞羽被撕裂大半,在山石断崖的磨损下生生脱去外层覆羽,露出血肉淋漓的表皮创伤。

“我在。”
魈咽下喉中腥气,蹭蹭你的颈窝,在你耳畔急切开口:“你,莫急,”匆忙开口,“待我回去,”哽咽了一下,“与浮舍大哥解释,言你是清白之身,并非我妻——”
“你,咳嗯,”魈勉力支起上半身,却力有未逮,重重倒在你胸膛,只好仰头露出半个苦笑:“仍是,清白。”

充溢血气的话语,一声声被掰开了揉碎了塞进耳畔,你却分明从他强撑的笑中听出灵魂力竭的泣血。

“魈,你是不是受伤了?我闻到好浓的血气!”

“没,咳嗯,没有……”
他趴在你身上,呈鸟雀张开双翅的守护姿态。
“我马上,回坟前,解释,”少年凑到你脸颊边,“浮舍大哥,是好人……
“会谅解的。”
少年像只小鸟凑近蹭蹭,却蹭两下就蹭不动了,脑袋软软地耷拉在你温暖的颈窝。
“魈,魈别睡!”你着急地抱住他的脖子,勉强听到微弱的心脉,两行泪不知何时就崎岖地爬上你的脸颊。
“别哭。”
少年再度睁开眼,满是血气的鼻尖在你耳前的发鬓处留恋地深吸一口气,
随热气苦涩地吐出最后几字。
:……别哭。
:心疼。

“魈、魈!”你拼命抱住他上半身,这才发现他为全方位裹住从断崖摔下的你,双翅始终没有张开,在山崖上硬生生擦出一道上通天地的漫长的血色山壁。
他怎么这么傻啊!你抬起手肘揩擦泪花的眼,四处寻找掉落的尘歌壶:“魈你坚持一下!我带你进尘歌壶——”
“带我回……浮舍……墓前……”

“回什么回啊!”你抱住金鹏鸟边哭边喊出来:“大不了我就是你的妻子怎么了?!”
你拼命从魈身下拽出被压住的小背包,掏出尘歌壶,扑到他身上:“不用解释了!魈,降魔大圣、护法夜叉——我就是你未来的老婆!”

魈被血糊了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随后眼神中晕开一种比庆幸更可怕的东西,那种眼神叫得到怜悯之后的“心死”。
“不必可怜我——”

“谁可怜你了!谁可怜你了?!我是你老婆有错吗?”
“你都、你都已经、”你气得揪住这只倔强的小鸟的头发,不让他展翅飞上高空:“你都已经抱着我睡了那么多天了!难道想不负责吗?!”
魈的双颊顿时比脸上的血污还红艳:“怎么可能——”
“那就跟我进壶!”你把尘歌壶往他面前塞。
双臂受伤的少年拼命躲闪,目光仍然渴望着上方高不可见的坟冢,一边摇头一边喃喃:“不、不可,你会后悔……”
“后悔也是以后的事情了!”你抓起少年较为完好的手臂将他强行拉进壶中。
“跟我进来吧你!”

见到你第三次端进换洗的纱布,少年蜷着坐在床榻边,喃喃开口:“已经不痛了……”
“你说不痛就不痛?”你在他身边坐下,“我看着心痛。”
再三检查一刻钟前包扎的纱布后,你满意的点点头,“嗯,没有持续渗血了。”
魈无措的抿了抿唇,舔到下唇一小片干涩的死皮,含住后用牙齿撕下来,咽进肚中。
魈伤势看着重,实际只是磨去大片可二次生长的覆羽,你心中那只见到魈受伤就开始尖叫的热水壶终于归于平静,咚咚的心跳声也不再疼痛,紧贴他坐下。

魈往旁边挪了挪。
你跟过去。

魈又挪远。
你再跟。

魈再挪。
“你躲什么?”你装作生气地看着他。

魈眨了眨眼,开口就是:“我想——”
“别想出去。”
魈不说话了。

魈:“那你——”
你:“你该叫我什么?”
魈懵。
你学他抱着小臂,凶巴巴地看着他,重复:“你自己好好想想,该叫我什么?”
魈继续懵。

“你在浮舍大哥墓前说我是你的谁?”
听到这句话,魈脸色一红:“那是误会,我会解释……”
“解释?”你掏出一沓相片:“你要是敢去解释我就——我就随便挑个人把婚结了再也不来找你!”

魈的脸色顿时黑了。
他一紧张就拼命吞咽口水,如同小鸟一害怕就会浑身僵直,仿佛死了似的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低下头看着被你包扎的手肘,雪白的纱布下露出半截干净的小臂,是你辛辛苦苦洗干净处理好的;紧身上衣被扒下来搭在水盆边缘等待搓洗,腰带松松垮垮地垂在腰间,小香炉和傩面都被你摘下来搁在床头。
这些都是我可以拥有的吗?
——我竟然又开始无耻地感到贪恋。

少年抬眸小心翼翼地觑你一眼。
你努力装出很生气的样子(其实因为伤势不重已经没有生气了),“嗯?”

“夫……”
“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夫人。”

“听不见听不见。”你抱着小臂凑到赤着上半身的少年面前,两只眼睛用力盯他,“再喊一次。”

他张嘴,使唤舌头,从胸膛里挖心抓肺地找出这个令他魂牵梦绕的称谓,用于令他魂牵梦绕的你,依稀感到眼眶为这个词汇的脱口而出变得好酸好酸,再也忍不住溢出点什么的冲动。
“夫,人。”
夫人。
——这次是小心的、确信的、贪恋得到满足后催生出勇气的,夫人。

TBC.
(哦吼吼这个老婆上仙终于亲自承认啦!撒花!✿✿ヽ(°▽°)ノ✿)

【魈旅|岁岁与君守望舒|Day 8】二位新人,请。

“钟离先生好!我是魈上仙的老婆!”

累晕了。来点轻松的无脑东西。
这两章回收标题!(撒花!)

“我真的不需要双爆防御头了。拜托浮舍大哥。”
次日、你还是回到浮舍大哥的衣冠冢前深深鞠躬,同时不忘在魈教你的寒暄后加上一句不轻不重的如上话语。
听到你的碎碎念,魈闷笑一声。
他就那样站着,闷笑,然后还是站着。
你分不清他脸上哪种情绪更多,到底是愿意让你拜谒此地还是不愿,但他就那样站着,然后静静的看着你,沉默无言的笑。
如同得到珍贵之物的老者并不大喊大叫,那老成的气度却在因为你的降临而一点点变回纯真的少年。

祭祖持续两日,一日夫家,一日妻家。
可惜你在提瓦特大陆并没有祭拜的亲人,唯独有个至今下落不明的哥哥,他还没死呢。
因此第二日的祭祖、也应当是你与魈回夫家。
提及往事他是否会伤心呢?

……啊,恐怕不只是伤心。

正与你买菜回家的途中、护法夜叉大将听闻某某地方新修了一座“帝君庙”,本是年前来不及修建的,但不知怎么念及今年是龙年,终是打了鸡血似的得以竣工,见到新修的帝君庙里赫然肃立一尊帝君青铜像,那是逝者的塑像。
降魔大圣气得上去就要给这不吉利的玩意打杀了:“宵小之辈安敢给吾帝君塑死人像!”
你拼命抱住仙人的腰压制他的业障,附在他耳边狂劝:“上仙冷静啊上仙!凡人也不知道帝君没死还转生成凡人了啊——!”
魈反手轻拧你的手腕:“松开!”
你死死抱住:“不松——你既然入世就要尊重凡人的意志!帝君也不会希望看到你把凡民辛苦建造的庙宇砸了的!”
“帝君自会理解我的做法。”
“我我我我觉得不会——不信你就跟我去找钟离先生,倘若他真的让砸你再——”

“小友?”

嗯、谁喊我?你左右四顾,丝毫没料到身前的降魔大圣已经变为降魔啾啾,甚至连召出的翡玉鸢枪都瞬间化作蓝光消散,然后在你的两只手臂中惊恐地凝作一团。

没错,惊恐。

——因为你们看到钟离也在给“帝君”上香的队伍里。
甚至见到你和魈,还向你们二人轻轻点头,算作打招呼。

你愣了。
魈傻了。

夭寿了。
岩王爷不仅吃自己的席,还上自己的香。

你转头看魈,他的表情更是丰富多彩,。
他素来淡漠的脸色好像崩坏掉了。
扭曲的分梢眉想要皱起,但迫于对帝君的爱戴,不得不茫然无措地见证岩王帝君一脸慈爱地给个在帝君像前哭得不能自已的老妪顺气,搀扶着对方走出人潮汹涌的队列。

你哽了一下,拉拉仙人的蓝纹云袖:“魈,那这帝君的遗像,我们拜还是不拜啊?”

你看,帝君本人都拜了诶。

但你抬头看魈,魈直接捂着脸“哼嗯”一声、类似吓得业障的模样,你立刻惊恐万分地扛起他的小臂:“上仙!上仙你振作一点——天哪魈上仙你醒醒啊!!!”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从极度的震惊中,魈隐约听到耳边两种熟悉的声音传来,首先是沉稳的男子音色:“……他……无碍……切莫担心……”
继而是少女慌慌张张解释:“钟离先生你都不知道我差点就拦不住魈上仙了!他当时扛起那个翡玉鸢枪就往空中一砸——”
“咳。”
“坏了、啊不对太好了,他醒了!”

……真是服了她了。对帝君说出些什么没头没脑的浑话来。
头脑昏沉的魈蹦出这一句想法,听到少女匆忙走来床边的步伐,心中又没有来的感到踏实:她总在第一时间走近他,每当他睁开眼,就能第一个看到她,即便她大部分时候弱小、偶尔还犯傻、甚至犯浑、但总第一个义无反顾地奔向他。
随后是男子沉稳有力的轻轻踱步,随着少女走来床边。
魈这下是真的不敢再继续阖眼,勉力睁开半眯的眼皮:“帝君——”
“再歇息吧。”
“是。”一声明显想要凝聚力气却力有未逮的答复。

床边传来声轻轻叹气,“……旅行者,你来照顾魈吧。”

……不、帝君要走了。魈心中正想着,忽而听到少女轻声询问:“钟离先生这就要走了吗?是有其他的事情吗?”
魈心中落魄地想,若是他自己,定然无法向帝君大胆地问询他今日的行程,但你可以,因为你是行事乖张偶尔犯傻的旅行者。
原来犯傻和犯浑也有这样的用处,他心中落寞,想道,即便是三年前不近人情的自己也已经默认你做出无礼的举动,因为他们都会知道,你自己认为这是亲昵的、重视对方的。

钟离深思片刻:“倒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语未毕却用目光点了点床榻上被帝君敬香吓到差点业障发作的仙人。
哦,你懂了,钟离先生是害怕他在这里让魈不自在。
其实都是关心魈上仙的,你觉得,既然这样,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呢?
而且今日的祭祖也当有钟离先生一份。
还有那上香的事情……想到这里你冒出吃瓜的心思:“话说,钟离先生怎么想去那个香火处转转?”
钟离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却是了然猜到魈为何见到他就捂着额头要晕,原来半是吓得、半是被凡人这举措气得。

就,还挺可爱的。
你们二人同时没由来的作出这种表情,忽然生出逗弄的心思,你轻咳一声,用余光看着床榻上睁不开眼,悄悄听你与帝君交谈的小鸟:“那钟离先生,要不等会我带魈与您去重新上一次香吧。”

床榻上那团被褥忽然颤抖了一下。

“——如此,也好。”钟离愣了一下,忽而眼眸微亮地接茬。

被团颤抖的更厉害了。

你:“然后顺便挂个名吧,明年还来。”
那团被褥默默地蜷缩起来,团成一个鸟球,然后那个球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咳。此情此景,你听到身边的钟离先生绝对发出了难得的忍笑的声音。

……实在是太可爱了,魈上仙。
难怪人们都想逗逗你。
喜欢你的同时又想逗逗你,逗你却因为觉得你可爱又可怜,逗着逗着便不敢再逗,上仙你真是一个奇妙的存在。

“啊、不过今天太忙了,我可能和魈没有时间呢。”你终于难能可贵的放过不知该往何处躲藏的仙人,钟离附议表示“改日再说亦可”,床榻上那团被褥终于将将苏醒过来,像一团得到赦免的受惊过度的兔子,缓慢地转身,坐起来。
从魈瞪你的目光中,你觉得今晚回望舒客栈估计会过得很惨。
逗鸟一时爽,回屋火葬场。

钟离适时为你解围,“不过听闻小友近日八日都在望舒客栈,我任职往生堂客卿一职,不便多走动,倒是多谢你陪伴魈了。”
你感激涕零地接道:“那是当然,我是魈上仙的老婆嘛。”

钟离:“?”
魈:“!”

察觉气氛不对,你缓缓开口:“魈上仙没有跟您说吗?”

钟离缓缓看向床榻上的魈,少年立刻飞身下床,“魈、魈忘记向您禀报,实乃时间紧迫——”
钟离却一眼看到少年两只手臂伤势不一,因缠绕着白布格外显眼,右臂青纹被挡住一半,左臂更是缠绕整只肩膀至后颈。
“魈,”钟离表情严肃,“你这伤从何而来。”
你赶紧解释:“是为了保护我!”
魈却膝盖“咚”地跪下,“并非如此,是我不慎将,将她绊下山崖,为护她头颈而,”语气艰涩,“伤了双翅。”
钟离语气不妙地重复道:“绊倒?”
“哎呀别听魈胡说,其实也怪我自己不小心,我不知道凡人女子不能跪夜叉祖坟,所以就被魈吼了一声,然后不小心摔下山崖了。”
钟离听出个七七八八。
但见你和魈相互兜底,他却心中生出一种更微妙的情绪,将你两人左右打量,继而对魈沉声道:“魈,起来。”
魈站起来,向你的方向挪了一步。

“小友,你刚才那句话……”钟离提起方才那句大胆的宣言,却说了半句就不再继续,你赶紧接道:“那不是戏言,钟离先生,我真的是魈上仙亲定的老婆,虽然现在还在交往。”
钟离盯了魈一眼,魈缓缓抬起头,温柔的目光先落在你身上,继而转向岩王帝君,变为实打实的坚持。
……是这样吗?钟离想,难得见魈千年来终于有一个依偎的港湾,即便永恒如攀岩的他亦无法庇护这只小鸟千年,因为他身居神位,实在不能接近内心封闭的魈。
但你却可以。
——魈落在你身上的眼神,是柔软的。
上次见到这个眼神还是千年前他睡在四夜叉齐聚的花洲,彼时荻花如雪,春风料峭却难掩他置身家人中的欢欣,岩王帝君遥遥一见,少年笑得格外开心。
如今同样的神情,出现在魈对你的神情中,即便少年自己都没察觉,但洞察力敏锐的岩王帝君却已经看得彻彻底底。

……是时候了啊,他的责任或许终将退下了,他终于可以见到最后一个放不下的故人,降魔大圣,翻开人生的新篇章:千年后有人走进璃月最后一只夜叉的身边,轻轻触碰他封闭的内心,成为他羽翼庇护下不同的存在,他的珍宝,与未来抵肩的依靠。
成为他的家人。

“既如此,可需我与你二人做个见证?”
良久,钟离缓缓说道。

你/魈:“?!”

魈紧紧攥着你的手:“你,你怕是会后悔……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你:“没关系、缔结契约就不后悔了!”牵起魈的手,“钟离先生请开始吧!”
钟离浅笑道:“二位新人愿此契约名何?”
“——钟离先生既是见证人,就请先生帮我们拟定吧。”你大言不惭,开口就是白嫖,钟离却不急不恼,笑着在空中点出一行字:

【春风留待彩鹞驻,岁岁与君守望舒】

“若问前半句,乃钟某一时兴起所做:春风的和煦留下彩色的鸟儿,与它驻守人间,而小友则立誓年年岁岁与魈见证望舒客栈的历史变迁。
“如若签订这份契约,你将承担一部分魈镇守花洲的职责,具体份额与时日由魈定夺,若非生死不得擅离。
同理,魈亦需在你的旅途中为你护法,不得推辞。”

岩王帝君在契约后不紧不慢地笑道,“如何?”那烫金的字迹在空中凝型,如同等待你的回答。
“若还需时日考虑,我便在往生堂等待二位到来。”
你正想开口答应,身旁的仙人忽而大力攥住你的手心,你触碰到他掌心的极为明显的冷汗,而他的手心却是热络难耐的。

“需要。”坚定的、不容拒绝的。
你从未听闻魈用这样的语气对岩王帝君对话,但他此刻仿佛为了某种隐秘的宝物要誓死捍卫她的意愿。
“请帝君再予我二人几日考虑。”

“也好。”
钟离大袖一挥,契约在空中消失。
魈仍然紧紧攥着你的手,手心的汗水令你觉得自己被一个紧紧的炽热的愿望灼烫到。
他的手是温热不痛的,紧紧地、珍惜地握着,似乎怕你飞走了,可他方才的话语却是需要再考虑。
你不明白为何他既然在夜叉坟前默认你是他的新娘,却不敢在帝君面前言明。
但帝君那石珀色的眼瞳却仿佛很满意魈这句回答,赞赏地瞧着魈,继而更仁慈地看着你:
“此等终生大事,的确需要多加考虑。我明日会在往生堂等待你二人的到来。”

TBC.

【魈旅|岁岁与君守望舒|Day 9】:夫人亲启

夫人亲启。

这两章回收企划标题!(撒花!)

回程的路很漫长,仿佛脚底下的街道一直延伸到尽头,融入茫茫的黑夜,上方明明灭灭的明黄色光点,是无数当期的霄灯。
你与魈沉默且缓慢地步行于日落后依旧人流不息的璃月主街道,手背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里,那点滚烫的温度,从往生堂出来后就持续灼灼的燃烧着。
钟离先生的话犹在耳畔:
‘如若签订这份契约,你将承担一部分魈镇守花洲的职责,具体份额与时日由魈定夺,若非生死不得擅离。
‘同理,魈亦需在你的旅途中为你护法,不得推辞。’

上次感到他如此心绪难宁是多久呢,你记不清了。
魈向来冷静自持,尽管这八日你见证他从拒人千里之外的护法夜叉,变为夜间搂着你只哭不落泪的降魔大圣,终于到昨日摔下山崖,将你死死护在双翅中在断崖擦出的一道通天血迹的魈——清冷是他温柔难测还是他,疏离是他无言守护也是他;仙家翘楚、降魔大圣、护法夜叉、和一路走南闯北的荻花洲专属守护神——到底哪个才是他?

“魈。”
你将拳头攥紧,在他手心轻轻钻动,如一只小鸟轻轻啄开紧闭的茧房。
那只将小手包在掌心的大手微颤一下,像受到羞赧的电流刺激,更像是被戳了一下的鸟团子,抬眸“看”你一眼又重新恢复原状。
你以为要被他呵斥“胡闹”了,但居然没有。
小手被他更温柔妥帖的安抚着,默默牵着,两秒后又被那只急不可耐的掌心重新包裹住。
“魈。”
你继续喊,但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平静的无言的带你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与你逆流穿过左右的人潮,而他坚实的脊背在前方如一方护盾,隔开可能将你撞到的人。
“魈——我刚才是要直接答应帝君的。”
你双手握住那只滚烫的手,掌心汗液与力度仿佛化为坚硬的岩石将你手腕箍住,就那样扎根在他穿戴护甲的大手里。
穿越形形色色的人流后,前方霄灯正在夜空中奕奕飘向明天的远方,港外海平线的夕阳带走所有的夕阳与晚霞。
良久,传来他不紧不慢的一句话:“我,先带你回客栈。”
或许他终于打算说什么,说些几日前不能开口的,说我也喜欢你云云,可能还说我其实也想与你成亲的,但他第一句话是,我送你回家。
“好。”
你说。
:那魈,带我回家吧。

……她一定会后悔。
呼吸、呼吸——身后的女孩睡眠渐沉,魈心安地听到那个沉睡的人类的鼻中传出细弱的呼吸声。
她躺在他的望舒客栈,安静地、毫不抗拒地承受金翅大鹏王的庇佑。
回到客栈的女孩出乎意料地安静,既不说我要与你结婚,也不再提明日往生堂的婚契,更不涉及未来某天——她只谈了一句当下,说今晚我要洗个澡。
魈说,好。

夜色渐渐浓起来,便有几抹颜色从窗外跳到窗前的案几,蹦进灯罩投射出的亮光下,那点小小的亮斑里。
魈恍惚看到灯罩里有只仙灵,抬手戳戳,又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仙灵不知藏哪里去了,从他受伤那日起,魈想,旅行者好像就将仙灵收回了。
……她是在后悔吗。
可初见那天,她出现在他的世界里,莫名其妙,带着杏仁豆腐来求仙。
那天本是不该见她的,魈想,奈何她诚恳、热情,她对望舒露台那棵巨大的黄金梧桐树笑,也许是笑风,也许是笑当时天光明媚,也许并不为树杈后偷得一缕笑容的少年。
降魔大圣一生历经杀戮、不知何为情情爱爱,唯独见到她,心跳三下,漏三下,古怪的节拍让他觉得自己病了,但后来与她朝夕相处中,才知道这种患得患失可能是心动。
但无论如何,脚下风轮两立先动了,随后他的灵魂飘出体外看到自己凑近那只金色的团雀般的少女,看到自己出现在她身前,背着手,说肉眼凡胎、眼见未必为实;
还说,回去吧,凡人无法承载仙家气运。
是了,魈想,凡人气运微薄,无法承载仙家恩宠。
与夜叉为伴无异于危险同行,他既是守护神,也是能将她置于险境的恶鬼,不知她是否知晓?
夜叉一族极难孕育后代,即便有,也需配偶耗尽生命力才能勉力博出一条血路。
他不愿她如此。

身后的呼吸声如此安然,魈自认没把望舒客栈当做温暖的、可以依靠的巢穴,女孩却先把这里当做家了。
——如同第一年海灯节,她出现在那,在铺满金黄落叶的露台,魈看到她头上一片碎金色的小叶儿,而她就像黄金梧桐重新生长,出现在他眼前,她的声音比梧桐蝴蝶更轻盈:魈,我给你把海灯节搬来啦。
……她一定会后悔。
魈收回追忆,从床榻上起身,长时间受到迫力的床板微微变形,却在舒缓后逐渐恢复平坦,魈才发现自己凝坐太久,替她按压被褥后,痴痴看着她的脸颊,忘记起身办自己的事。
他左右环顾,不见“吖吖”叫唤的金色仙灵,回眸见青团雀又兜兜转转趁他不注意钻进你的被窝,在你腰间窜来窜去,那被褥下小小的凸起的一团就是它。
但魈没有制止。
他盯着熟睡中的女孩,她背影在夜色中好像睡在青团雀中的金团雀,她才是那个守护神,他的团雀在她怀中安眠。
而他自认当初与她的舍身相救,魈想,他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见她掉下群玉阁,他的灵魂也被她勾去了,他旁观自己三动风轮从天而降,抱揽她纤细的腰,恨不能将那小小的身躯塞进怀中。
……她可能会后悔,魈第三次想。
但她第三年海灯节千里迢迢与他赴宴,与他一同离席失陪众神难道也是不心动吗。

魈方觉膝盖在长时间的屈膝动作后变得僵硬,有点麻,他试着在这时候起身,发现比方才更加艰难。
她会后悔,但他这样想着,终是催动麻木的躯干离开她冒出芸芸热量的床榻,重回灯罩前撩动那点灯芯,灯芯如花坠坠绽在他指尖,少年觉不到烫,反而凉的,原来是节不要的灯花。
魈拉开抽屉,找出客房均会配备的笔,舌尖吮含后那笔尖便沾染上没有颜色的墨水。
他第一次想原来患得患失这样炽热,看清从前看不清的,惧惮失去的痛也随之而来。
笔尖落在纸上,方正的小字便流淌而出。
他写下你的名字,用仙力划去,思考片刻似乎要写点别的,但还是第二次写上你的名字,却即将换行时第二次划去,改为夫人。

——————
【夫人亲启:
——————
魈思来想去,这样会否不妥。……但她是夜叉一族承认的新娘,也未为不可,……但帝君那边……笔尖悬停在“夫人”两字上,终是绕过它们,转去下一行:

——————
:夜叉一族从不仰赖旦夕祸福,但每每念及你,想到还是有必要写什么。
(你是个凡人小姑娘、不知夜叉一辈凶恶,但每每念及你那时求仙的笑,我好像觉得自己偷到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因为怀瑾夜行而惴惴不安,彻夜难眠。)
——————
是否需要用更白话的语气?魈想,但片刻后繁杂的思绪在空中变成她弯弯的眉眼,他听见她在空中说,魈,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那便……不必强拟她的语气吧。
魈提笔继续写:

——————
:在层岩那晚听闻凡人对身后事的安排,叫做遗嘱,便书予你一封。
(尽管你曾厉声呵斥我不许再提这个词汇,但这是我从凡人那学来的烟火之一。即便你说多看看,多走走,我看了也走过了,却还是逃不开你一颦一笑,我不能自拔。)
——————
或许这份遗书还是不写了……魈想,明日瞒着她去拒绝帝君,说旅行者有更好的良配。但手中的笔在纸页上游走,他看到更多字迹在仙力的加持下出现——

——————
:吾若不幸,帝君对你向来甚是怜爱,夫人可寻帝君庇佑;
:我随帝君征战千年,可以向你担保帝君是世上最值得你托付的人。
(你是否能理解我突如其来的心忧?彼时我见你张开嘴唇,似要回答帝君“愿意”,我是欣喜的,但我的灵魂仿佛从身体里飘出去,见到未来某年某月你坐在我坟前哭,随即我的心也开始疼痛。)
(……我又在贪得无厌。)
——————
魈忽而放下笔,脸深埋在两只颜色不一的手甲后。

——————
:日常起居若有不便、可奉吾大名寻留云借风真君等人,留云外冷内热,昔日甘雨母亡于魔神战争,她倾力护佑得以留存仙麟血脉。
(但我还是希望你不必离开我的羽翼下,因为你说喜欢我温暖的体温,冬夜睡着香。我多么希望你能永远睡在我的羽……)
——————
不、……这句还是擦去吧。魈指尖一滑,那行字消失于纸页上。

——————
:夫人乃夜叉亲眷,亦同此理,万望戒骄戒躁、莫要犯傻顶撞仙人。
(倘若你再犯浑,与那叫派蒙的小精灵出言不逊,便是我地下有知,也护不得你了。毕竟你终将离开……也许是我在时,也许是我离开时。)
——————
写到这里,魈停下笔,见握笔的虎口出一道浅浅的红痕,他甩甩笔头,才想起凡人写字时甩水笔,而他施展仙法,不必如此写两行就大肆甩手,这是你的习惯,不是他的。

——————
:吾业障积郁已有千年,大小伤痕不计其数,需将此身焚于层岩吾族坟前、不可久留致业障逸散;若仅存身外之物,便挑拣值钱的卖了去,无用之物扔予浮舍。
(只是每当想到万一你成为我的遗孀……只是每当想到你小小的身影坐在我必然建立的青冢前,我无可遏制地感到心如刀尖剜痛。)
(……我没有能留给你的。连这副残破的身躯,亦需应运提瓦特大陆法则回归地母。)
(我之所以拒绝帝君的好意,实乃你嫁给我这样的恶鬼夜叉,真真下策。)
(我不能害了你。)
——————

——————
:望舒客栈非吾产业,乃时任七星辅佐降魔所建,吾虽名下不占分毫,仍可为你永留一居,我会与老板打点,夫人无需担忧房费。
(……倘我罹难,你会从我们的故居中搬出去吗?)
——————

——————
:镇守花洲虽逾千年,却身无长物,遗憾未早遇夫人,如今吾清贫无财,……只会拖累你罢了。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

魈提笔缓缓书写最后两行——

——————
:惟愿夜叉一族英魂永存,为你入梦安眠,不至夜间惊觉。
(想拥你入眠。因为我……)
(因为当我在写遗嘱时,我却好像句句都在展望与你的未来……)
(你的烟火好像已经把我彻底俘获了。)
——————
魈深吸一口气,胸膛的话语终是被活生生憋回去,只悬腕提笔落款:

——————
:魈。】
——————

如此,应当可以了。
魈看着最后一行字,心中落寞地回忆他在梦境中只敢远远的看着,不让女孩察觉他的存在。
因为他终究是在渴望人间的烟火,他看向窗外发现夜晚升腾起不灭的烟花,你曾拉着他的手告诉他,这是一场烟火之邀。
他其实想问,送予他的烟火包括你吗?
你可知在夜叉族坟面前立誓,与在帝君前起誓不同。前者是他给你的特权,是他隐晦不能说的邪念,是恶鬼用最后的人性赋予你自由的成全;后者却是十成十的义务与艰险。
未免她日后反悔,……魈想到这里,拿出纸页,开始写第二封信:

:倘你今后发现我并非彻彻底底的温柔强大的守护神,发现我也会受伤——
——不对!魈陡然停笔。
她早已知道他会受伤,昨日他展翅护她跌下山崖,她一不责怪他的厉声呵斥、二不懊恼被夜叉坟冢牵扯,反而义无反顾带他回尘歌壶。
魈听到胸膛里一只蝴蝶扇翅膀的声音,将将稳下的呼吸陡然变得杂乱,继而是十只、百只、直到见自己悬笔的腕因凝然过久隐隐打颤。

他强定心神,继续写:
:凡人难以承载仙家气运,如强行与我结合,恐你身体吃不消——
——……他到底都在臆想什么,明明可以不做。魈脸色微红地停笔,忽而狠狠掐拧自己的虎口,以期精心凝神。

夜叉一族骁勇善战,却同样身负兽性血脉,难以融入凡间,即便是你口中尊称降魔大圣的他,至今对摩拉也只是个概念,委实做不到替你打点一切。
继而提笔续写:
:若你能忍耐夜叉一族护法的清苦——
——‘我可是旅行者,我什么苦没吃过。

:即便你能容忍我所有的缺憾,但你无可否认我的业障已经——
——‘你别忘啦,我不怕业障。’

“……”魈停笔,缓缓捂脸,窗外泠风吹过那片轻轻飒响的纸页,如同给字迹打上道道判错的横杠。
一青一黑的手甲挡住少年白净的小脸儿,捂出良久的沉寂,身后床榻上的女孩仍在沉睡,柔软的胸膛在被褥下略略起伏,睡得安详香甜。
魈只回眸看了一眼,那只耷在桌上的大掌便忽然捏紧第一封第二封信,五指攥到发疼发烫,紧到那两封信俱在他手中青焰化作几不可见的青灰。
原来如此,你从未改变过,只是他不相信。
他对胸膛里那颗古井无波的心说她是骗子,说自己不配、说夜叉恶鬼怎能动凡心、说你怎敢奢望她为你而来;
但你每次念他的名字仅仅因为他是魈罢了;
就像他最后在遗嘱上处处见到你,这场兵荒马乱的自我剖析他在其中捡起一句句、一声声漫长的告白;
……没能正视这份心意的,一直是他。

——————
:夫人亲启。
:当你看到这行字,应是第十日的清晨。
:倘你仍坚持与我……相守。
:魈愿永生为你护法。
——————

TBC.

【魈旅|岁岁与君守望舒|Day10】因为你值得

夜晚的信不会因为贪恋晨曦推迟。
爱你的我不会因为你的缺点离开。
因为我爱你,
因为你值得。

……好痒。怎么会这么痒,仿佛团雀睡在心窝里蹭蹭亲亲占便宜——等等被窝里真的有一只团雀!
你猛然睁眼,发现自己正以极安心的姿势蜷缩在暖热的被团中,颈后的被褥没有微微翘起,反而依恋地贴近肌肤,是有人刻意掖过的。
在腰间窜来窜去的团雀如一颗暖热的红果果,浑圆柔软,还带有你的体温,从侧腰倏地滚到蜷起的小腹,你甚至听到被衾下团雀高兴的呼噜声——不对团雀是这样叫的吗?!
啊,可能精神体与真正的自然生灵还是有所不同吧。
你猛地伸手揪住肚脐处打呼的乳雀,毛绒团子拼命挣扎,在你指缝间迸出几片小小的青金碎羽。
将那只团雀聚到面前用目光威吓一番,青团雀果然安分不少,在你枕前歇下,不再拱成毛茸茸的羽团子向被窝里探头探脑。
正是此刻,你听到背后传来落笔的声音。
——飒飒。
你翻了个身,略略眯眼,桌边的仙人竟没有发觉你已经醒来。
也许是在你身边,他从不戒备,也许是他此刻做的事情如同漫长的追忆,他的精神正处在另一个世界中。
笔尖在粗糙的纸页上摩挲,左右换行时牵动手肘,仙人的蓝纹云袖便随之向后微微飘逸。
他在写字。
这是你直观印象。
但你没有起身悄悄踱步至他身后,瞧他在写什么,更没有出声唤他。
你只是蜷在盈满他气息的床上,安静地抱着团雀,团雀安静地被你抱着。
惟余细微的书写声,如猫咪挠望舒客栈的沙发,而你仿佛就正在看一只不乖的猫儿趴在桌前,瞒着所有人写下他隐秘的心思。
怀中的团雀难得听话,不挣扎也不叫唤,似乎通晓你维持假寐的心思。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被灯火映照地微微透明的耳廓,红的,小小的,一个半圆,与鬓边碎发一同若隐若现。
那灯罩中的光也是明明灭灭。
你才想起被冷落太久的金色仙灵找你告状,你解释道,仙人这十日本就很忙,仙灵也不知听懂没,但从那一天开始不再叨扰仙人,反而日日跟着你。
仙人忽然伸出指尖,戳戳那只灯罩,你见到他圆圆小小的指甲上沾染一点将熄的灯芯。
黯淡的腊梅黄,又如闪烁的星子,微微明灭。
正好窗外遥遥炸开一簇升天的烟火,火树银花漫天,从你的视角就好像它在他的指尖爆开——噗!
烟火自愿剥离夜空,落到他指尖。
你瞬间想将此刻拍摄下来。
这种拍摄方式叫借位。
——借一场烟火之邀。

但睡在床上不便挪动,召不出小相机。
于是你只能安静的看着他指尖“借位”的烟火变成天空中星子的拖尾:一颗、两颗、三颗……就像仙人手握日月摘星辰,摘下来写进他前方那张纸页的字里行间。

魈在写什么?
这十天发生了那么多事:陪他除魔、游沉玉谷、抢购年货、夜叉祭祖、帝君赐婚……
又是写给谁呢?
今日欲意证婚的帝君,还是陪伴他十日的你,抑或他自己。
你疑惑,但不便打扰,猫猫祟祟地抱着团雀阖眼,打算睡个回笼觉,想的是,若仙人想要开口自然会开口。
如风吹树叶,沙沙声温柔抚慰着你的耳膜,很是细腻的,轻柔的抚弄,如美梦降临。
你见到魈写得很专心,却见下一秒他在凳上转身,凝望床榻的方向,你吓得闭上眼,屏息不动。
“……”
你听到信封被捏碎的声音。
它们化作粉末的声音。
继而凳子被轻轻挪移两寸,不发出一点声响,勉强容得仙人起身。
他向你走来。
笃、笃、银背靴轻轻落在木地板上,几不可闻,却仿佛步步绽开在心里:
“醒了?”
“……”
“看来是睡着。”轻笑。
“……”
你继续装睡。
“睡吧。”略略叹息。
清脆的纸页摩擦床单的细响。
——纸条被放在你枕边。
仙人走出房间,没有与你同眠。

居然是给我的?约莫七八呼吸后,你强捺小猫探头的心思,直到门外风轮两立的声音消散,彻耳的寂静重新笼罩视听,才仰头寻找枕边折叠的纸页,大拇指按开——
很短,只有四行。
他写了那么久,却只有这几行字吗?

你看到:
——————
:夫人亲启。
:当你看到这行字,应是第十日的清晨。
:倘你仍坚持与我……相守。
:魈愿永生为你护法。
——————

你冲出房门,却在门边见到熟悉的身影,立刻停下脚步看着他,心脏砰砰直跳,纸条在你手心攥着,如同源源不断的勇气:

“魈!你怎么在——啊!你一直在门外等我?”
“等你这装睡的猫儿醒来。”他浅笑。
你“唰”地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辩解,
魈反笑着开口:“夫人可想好了?”
“当然!”你说,“我会努力分担你护法的职责——一定不会失职的——啊干嘛敲我!”
魈恶狠狠地收回手:“不是让你想这个。”
“唔,”你揉揉脑袋,忿忿地反驳:“你这是家暴……”
仙人忽然眯起那野兽似的金瞳,“嗯?”
“我要去跟帝君告你。”
“……”
“瞪什么瞪,还没领证你就敢敲我脑瓜崩,领了证你岂不是要上天了!”
“……”
“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他轻笑。
“除非你再喊声夫人,我就,就勉强原谅你。”
小猫心计被大言不惭地摆上台面,你心底忐忑不已,但终是勇向胆边生,支棱起来将此套路磕磕绊绊地盯着他说出口。
魈忽然好气又好笑地“嗬”了一声。
你:“笑什么!”
魈打量你肩上的厚袄,良久,眼眸奕奕地答非所问:“既然装睡,何不等到明日清晨来寻我。”
你一下子被戳中小心思,双颊滚烫起来,“因为想,想见你,”低头不敢看他,“看了这张纸条后,就忽然,”抬眸直直盯他:“——很想见你。”
魈眨了眨眼,那种眼神是极难在仙人脸上见到的“错愕”。
但就在你以为他会避开、会羞赧、会风轮两立时,他轻轻地缓慢地点头,开口时唇色颤抖出一点明显的珠光:“嗯。”
他说,我也很想见你。
随后低眉淡淡补了一声:夫人。

这次他的答案是“也”。
你兀的意识到他不仅早就发现你醒着,还知道你会追出来,会急不可耐地拿着纸条想见他……为什么?因为他也想见你。
他今夜终于懂了,因为他也想见你。
因为他和你一样。
想见你。
想到无法忍耐,想到不能等待,想到手中的纸条好像凭空借由灯花燃起来,即便他放下这张纸条就离开了房间,却短短四行就在所有爱他的人心中掀起一片情愫的汪洋大海。

魈低眉戳戳你的脸颊。
他看到自己指尖被灯罩里的火苗缭出的灰黄烟痕,好似一场烟火的“遗迹”,看到你眨了眨眼,歪头,靠在他手心,于是当初那点挑灯的火苗仿佛又回到他的指尖了,燃烧,缭绕——魈忽然觉得。
他听到自己落于下风,压抑住被蹭得颠来倒去的隐秘的心思:“与我,去往生堂,现在可不——”
“当然可以!”你第二次说,“我衣服都换了就是为了和你去的!”
“好,”少年蹲身将你打横抱起,“抓紧。”
“——耶?不走着去吗?”以为只是普通赶夜路,你窝在他怀中,尽量乖巧的缩成一团,重心留在他双臂中。
魈深吸一口气,金瞳奕奕地看着你,说,用靖妖傩舞+仙法+风轮两立+瞬移去。
你:?
等等你再说一遍交通工具都有什么?

凌晨四点,琉璃百合未眠。
往生堂竟还没有闭店。
钟离站在店门口的幢幢灯影下。
他含笑看着极为小心将你放下地的少年,说了一句你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用了两个时辰。”
你拢了拢肩上的大衣,一头雾水。
身边的少年向钟离单膝跪下:“属下愚钝,昨日未能明察帝君好意,今晨又擅自造访,打扰帝君清梦。请帝君赎罪。”
钟离幽幽开口:“赎罪就不必了,可你现在是……?”
魈仍单膝跪着,但喉中羞赧地轻咳一声:“——带我夫人予帝君敬茶。”
你:?!
已经快进到(给夫家)敬茶了吗?!

钟离不再多言,背手转身进入往生堂,魈轻轻牵起你的手腕,五指插进你的掌心,握紧,轻捏,“别紧张,”对你温柔的笑了笑:“随我来。”
钟离坐在堂内上位,魈进屋就直接跪下。
而你被魈呵斥过,不敢随便下膝,此刻不知该怎么做,茫然地站着。
救命。
被这个阵势吓到的你想道。
这到底是签契约还是结婚啊?!

钟离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唇前轻咳:“魈,当今契约已不如千年前那般繁文缛节,无需行此大礼。”
魈愣了一下,缓慢地站起来,“羞涩”这时才回到他的面颊,变作两片小小的浅红。
你顺势问:“那需要做什么?”
钟离再度在空中点出契约,一幅恢弘大气的透明底烫金文长卷,如流水荡涤,延展至离地三尺处。
你抬眸看向那契约。
经过一天的雪藏,它分明与初见时一模一样,却又有些不一样。
这几行字明明也看过,却今日见到时仿佛化作扎在心间的词汇,每一个都亮得不容目移。

——————
【春风留待彩鹞驻,岁岁与君守望舒】
旅行者需每年承担部分魈镇守花洲的职责,具体份额与时日由魈定夺;同理,魈亦需在旅行者的旅途中为其护法。
年年岁岁。
非生死不得有违;非魂灭不得擅离。
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旅行者:
魈:
【岩印】
——————

“【岁岁与君守望舒】,”你念道,意识到自己嘴角泛起一点笑意,轻轻的欢喜地将七个字颠来倒去地看:“先生真是好文采。”
钟离含笑地看着你与魈。
“若二位已不再犹豫,可于契约末尾处签字,”
钟离定定看着你与少年,石珀瞳中辉光流转:
“一经签订,既作生效;纵使高天陨落,契约不可违背——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手忽然在此刻被牵住,少年率先接近那契约,你却先一步按下手印,写完名字。
无他,纯粹是因为“魈”笔画太多了。
他眼睁睁看着你写完名字,你是如此积极,仿佛生怕契约消失,少年眼中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刹变作温柔的二月初,他忽而抬手咬破指尖,向空中横指一挥:
——魈。

钟离微微皱眉:“……魈。”似是威吓,如同警告。
“帝君,”魈直视着座上的神明:“魈已心有所属,吾等真名俱可告知,以血为契约,以魂为证。”
魈的真名?!
你吓了一跳,将写上的名字赶紧擦了,魈却不许你擦,紧紧箍着你的手腕:“血契仅吾一人作效,无需你加码。”
“可是你都把自己的名字——”
“帝君!”
“钟离先生!这个契约不能这样签!这不公平!”你在魈手腕中拼命挣扎,终于摸到那契约的一角三分地,身旁的少年却猛然一道仙力将其吹开:“帝君!!!”
钟离定定地看了你一眼,叹息后,抬手一挥:“……契约既成。”
“纵使高天陨落,契约不可违背。”座上的神明微微叹息,抬手摸摸你的脑袋,如同安抚,“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走在回程的路上,你狠狠踩了魈一脚,魈不吭声。
你又踩他一脚,魈再不吭声。
第三次想踩他,少年红着眼眶回眸,就那么看着你,不说话。
你又没法再生气,只悲哀的看着他,心中说不出是酸涩还是别的什么,脑海中的契约已经生效,烙印在你与他的灵魂。
你只能恨自己为何偏偏忘了:夜叉一族,一旦动心就是一辈子,千年如一日,永不变易。
“魈,”小指勾勾他的掌侧,那只护甲包裹的大手如同得到信号,急不可耐地将你整只手包裹,热络地收在手心,紧紧握住。
“夫人有何事要求?”
……他这会子倒是夫人长夫人短了。你狠狠捏了一下他的手,说不出所以然,抬眸见他的金瞳,想到的却是那句“回去罢,凡人无法承载仙家气运”,所以他才倾力以血为盟,将主导权尽数交到你身上。
也许从他写下那张纸条开始,也许从他带你风轮两立赶夜路至往生堂开始,也许从你抢先一步写下名字开始。
也许从“肉眼凡胎,眼见未必为实”开始。

你张开嘴,能清晰感到自己的唇在说话,却先感到唇瓣微微颤抖,你听到自己说,你不后悔吗,魈?
:不后悔。

为何不后悔?
:……

你的真名有多重要,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以为你知道。
他抬起炽热的眸,说,所以我才将真名交予你,夜叉一族乃恶鬼煞神,你小小女子镇不住,唯有真名可保你与我相守平安无虞。

可你自己呢?你说。
他说:……夫人无需担忧。

交出名字会对你有什么影响?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哽咽,原来好像是在哭,好像的确是在哭,眼泪从眼中流出,却心中都是他以血盟煞的场面。你捂上脸,不说话,也不愿再走。

“……”
魈忽然抬起头,那样笑着,平淡地笑,他抬手的动作为你拭泪的动作却像把胸膛剖开,掏出炽热的鲜血淋漓的心,双手沾染血迹地捧放进面前的瓷盘中,“叮”,发出琉璃玉石般的铮鸣。
你闭上眼,哽咽地说不出话,窒息地听到那颗心跳动出悦耳的脆响,说没什么影响,只是代表我从今往后独属于你一人罢了。

因为我爱你。
因为你值得。

END.

花絮

【1】企划主题:
“我要创造一个有魈的海灯节,”
/“——因为想见他的人,也都会来。”
上半句出自四一,后半句出自我,我们在聊天框里一拍即合,便开始了这样一个匆忙而又意外执着的活动。
【2】企划名称:
“春风留待彩鹞驻,岁岁与君守望舒”:春风的和煦留下彩色的鸟儿,让它驻守人间,而旅人希望年年岁岁与仙人见证望舒客栈的历史变迁。
从今往后,魈不必独守花洲,因为有你、有我、有所有爱他的人陪伴。
【3】特别鸣谢:四一
四一是一个很好的人。
其行文可以看出无比的温柔与对仙人的爱戴,文笔极为优美,故事结构框架设计巧妙,每每读到都有种“她是真心实意地爱着魈”的温暖的感慨。无论是“只要看他一眼,我好似也得到了无边的勇气”(《游园一日》);还是“我的愿望是,上仙,你向我许个愿吧。”(《Day9烟火之邀》);还是《以我的名字呼唤你》,都是我个人极为认可的爱情观念——在人与人的关系中,一段健康的关系,从来不是单方面长久的付出,既不是追妻火葬场,也不是你侬我侬的见色起意,我并非觉得上述爱情不好,而是我个人更偏向于“双向奔赴、相互呵护”的情感。
我从未想到十天可以这样漫长,也可以如此迅速,仿佛与四一说“我们要不要和魈一起过年”还是昨天,彼时我坐在电脑前战战兢兢地看着在魈旅结交到的最好的同好,心里的忐忑与欣喜一样多。
没想到四一也在筹备同样的事情,那时我的欣喜瞬间轧过忐忑,变为“这件事大约一定要实现了”的狂喜。
实话说如果没有四一我已经退出魈旅了,这十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也不想再讲,追忆往昔不是什么好习惯,就祝大家新的一年天天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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