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自4.0-4.2主线那荧互动。
对旅行者一见钟情的水龙从迷茫到认清自己到勇敢追爱的故事

【序】
【那维莱特的独白】
我不知人类如何描述心脏跳动过快导致的痛楚,于是在白淞镇外的茫茫阴雨天,我向旅行者小姐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她用那种总是出现在人类脸上的,代表疑惑的表情说,“这不叫心痛,这叫心动。大审判官,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旅行者的独白】
被枫丹大审判官倒追的那半个月我要编成小册子笑一百年。  

4.0版本主线

【第四章第一幕第二场:细雨眷恋之城】——缘起于欧庇克莱。

后来追忆与荧的初次相遇时,那维莱特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他已经不太能记得为什么对她动了心,心脏为她变得像人类那样疼痛,最后又被她的金瞳迷得团团转,唯独记得他好像悄悄地,克制不住地,为她回了三次眸,于是那成为他四百年中首次的一眼万年。
“哎呀,旅行者,你果然没有爽约,见到你们可真好。”林尼在欧庇克莱歌剧院外,遥遥看见了旅行者,向她打招呼,那金发的少女抬起了眸,平静有礼地止住脚步,提了提裙摆,“我怎么可能错过大魔术师林尼的表演呢。”
那维莱特闻声回首。
林尼正对一名身量纤细的少女揭帽致礼,她浅金色的中长发在颈后剪得整整齐齐,唯独留了两绺垂落在胸前,弯腰的时候,金发从肩膀落到更靠近胸膛的地方,就像她的耳朵后面滚出两束纤细的向日葵,花瓣轻飘飘落了她一身,那种颜色太亮了,浅浅的灿金色,——她的眼睛也是金色的,像小小的太阳碎片,在她交谈的时候不时眨动,倒映着对方的脸庞,代表她在认真倾听。
她回礼的动作很标准,但有些太标准了,像是昨夜里匆匆忙忙学会的,又不太熟练地展示了出来,有种异乡人的局外感。
那维莱特想,她是林尼先生的朋友么?
就在此刻,少女结束了交谈,竟然直直向着他的方向走来,那维莱特立刻回头,收起目光的同时心中钻出朵细小的花儿,这种感情,在人类当中也许应是羞愧,……他本不该偷听偷看这个得体的女孩与他人谈话的。
他甚至没意识到这种感觉令胸膛有些痛,这种痛是什么,就已经先扼制了窥伺的念头,重新看向空无一人的舞台。
荧的小高跟踩在地板上,尽管她本人有意克制,仍发出了水龙可以听到的脚步声,踏,踏,……这声音那么浅,像是下了一场雨,落在他心里。
那维莱特想,她的鞋跟应当很高,保持着如此轻柔的力道,她是这么温柔有礼。
欧庇克莱歌剧院内部是很大的,正圆的舞台周围环绕着十数层排列的座椅,那维莱特就在最靠近舞台的那一圈,正中央,最能看到舞台的几个座位之一。
荧抚了抚裙子,在那维莱特的隔壁落座。
他与她并不熟悉,这只可能是巧合,那维莱特的余光能看到她裙子是白色的,裙摆镶着金色的丝线,像花瓣一样,坐下就妥帖的包裹着她的大腿,这并非枫丹本地的服饰,她果然是异乡人。
二人仅隔一个座位。
旅行者转头发现时辰还早,上座率并不高,至少前排目前就她和旁边那个沉默的男人,她大大方方转了头,看过去,——柔顺的白色长发过了腰,瀑布似的在男人身后垂着,发尾用湖蓝的硬质丝带扎了个端正的蝴蝶结,……等等,蝴蝶结?荧愣了会,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好像有些古怪,因为她好像盯着他太久了,对方必然会发现的。
但他很正派,也许是他的高肩服装根本不像来看歌剧的,反而像来上班的,他盯着前方,目不斜视,像极了不好搭话的那类陌生人。
那维莱特闭上眼,荧也识趣地停下交谈的欲望。方才开口的时候,引动了呼吸,呼吸声停下就像是鱼儿重新潜入水面,她也许有上前攀谈的冲动,但被他姿态无挡了回去。
——在这个上流人士才能出现的欧庇克莱歌剧院,没有什么交头接耳的私语声,直到上座了半数人,荧也没觉得有多么热闹,但对她的天性来说,实在太沉闷了。
方才洒在二人身上的灯光暗了下去,灯光和帷幕相得益彰,配合着将所有人的视线转移到舞台正中央,荧也终于放松了些,和小向导派蒙目不转睛地等待开幕。
那维莱特却没有忍住,向她看了过去,——他们总是相互看着对方,却总是错过目光,这种打量源自他的克制,她的礼节,又或是命运的捉弄?那维莱特悄悄睁开眯缝的眼,雾蓝色的瞳,好似非人的龙,也对,他本就是水元素的王,只是枫丹无人知晓。
他看到她的双眸中闪耀着认真的光芒,专心致志就像黄金在闪耀,金色的眸子像是两颗潮漉的琉璃珠儿,从侧面几乎看出它的透明来,好似没有任何颜色的雨水,落进他心里,慢慢,慢慢地,说着你好。
「你好,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心口一窒,猛地闭上眼。人类的眼睛会说话,原来并非文学作品的夸大其词,而是他从未遇到那样的眼睛罢了。
他听到她身边的小精灵面向她,悄悄地说了几句耳语,“喂,旅行者,咱们是不是应该向那位先生搭个话比较好,没什么人的情况下,座位挨在一起好尴尬啊……”
他太沉默,令她感到难堪了,那维莱特想,可刚才她与林尼先生握手时,笑意却极为好看的。
那种笑意,是了,他是想再看到她笑,即便他首次看到她的笑容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林尼的。他再侧目看了过去,她两鬓的“向日葵”开始无风摇曳,因为她高兴地拍着手,那两束金色的藤蔓便左右晃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这种植物又是什么,他在枫丹四百年,唯一见过的植物就是沫芒宫外的观赏绿植,那些是宫廷里高贵的花儿,可向日葵却是野外向着太阳才能生长的。
他忽然有些渴了,想喝水了。
“靠你了,派蒙。一般来说这是你的工作。”她戏谑地笑了声,和小向导自如地打趣,窃窃私语的对象竟然是他,她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他不会听见,却不知道那维莱特发现她们谈论的对象是自己,那一刻他的心奇迹般的宁静了。
他想要直接过去开口说,没关系,与他直言便好。
她与她的小精灵同伴看起来好像在忐忑,这是忐忑……还是心痛……?他的表情此刻肯定毫无温度,因为他是枫丹的大审判官,他处理过那么案件,唯独这时候,他处理不了自己的心动。人类会做出什么表情来表达,我是可以被谈话的对象,而非您可能会触怒的隐患?
“我就知道……旅行者……你这家伙……”派蒙叉腰跺了一下无形的空气。
闭眼太久,他的眼前飘起青色的光点,眼皮有些酸痛,她印在了他的视线里,在人类的医学视角来说,这是视觉残留,她残留在他的身体里。
那维莱特睁开眼,呼吸微颤。
不渴了,但取而代之,心跳开始加速,他胸膛里有一块苹果大小的血肉收纳着浑身的能量,他并非人类,但这一刻体会着人类的心动,难怪他的身体对这种感觉排异,抵触,无法理解。难怪他几乎不能抑制住身侧的手,想要伸过去,去她讨个初见的礼节。亲吻她的手背,或者就那样尴尬地停在半空,或者就像他骨血中的本能那样,把荧拉过来啃一口。
他深吸一口气,念着,她是过客。然而开口却是,“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有意识到气氛上的问题,是我疏忽了。”
派蒙定在了原地。旅行者也正想解释,就见男人睁开眼,瞳孔的颜色不知是殷紫还是湖蓝澄澈,她有些分不清,那不像是人的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中显出铁钩般的锐利。
她有种错觉,那维莱特并没有因为被议论而生气,因为那维莱特继续说道,“有必要的话,我们直接聊天就好,没有关系的。”他笑了笑。
最高审判官杀死了比赛。

“您跟我们一样也是林尼先生的朋友?”荧熟络起来,笑着,“您来得真早,也和我们一样坐在前排呢。”
旅行者本来挺能胡扯的,但此刻她有些舌尖打架,因为这身份不清的男人直直望进她的眼睛,就像并没有准备答案,他打算直接空手上战场,也像是任何答案都无所谓——他只是在死死盯着看。
“朋友……”那维莱特吁了口气,认真地看向荧,“如果林尼先生希望的话,我会很乐意做他的朋友。”
……那样就也是您的朋友了。
林尼赶来救场:“那维莱特先生!啊,感谢您亲自来观看我的演出。”点出他的身份:“他是我们枫丹的最高审判官,那个位置一直都是那维莱特先生的,说他是枫丹公正的象征也不为过。”
“呜啊,失敬失敬——”咋咋呼呼的派蒙还没说完,立刻被旅行者护在怀中。荧甚至后退了一步,瞪圆了眼睛道,“抱歉,我们刚才太冒失了,那维莱特先生。”
“……不用那么在意,”他其实不在意的,但旅行者已经带着小向导做好了他发怒的准备,林尼站在她们身边,也做好了辩护的准备,即便目前为止那维莱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的前兆。
那维莱特哑了一会,想着不是的。这不是他想要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他虽然是枫丹的最高审判官,也是她可以结识的朋友。
“……最高审判官不过是个工作而已。”他盯着荧的眼睛,她却没再看他。“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位置,我并不特殊。”
人类如何描述那种最恰当的谈话氛围?他想,氛围,温馨,和睦,幽默而真诚的交流,在这样的交流中,友谊和爱情的火花便萌发了,他需要这样的氛围,“噢,顺便一说,芙宁娜女士已经在高处的贵宾席位上摆了很久的姿势——为了让你们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能展现出自以为帅气的样子。”
什么?荧抬头看了过去,沫芒宫的那位正在高高的席位上看着他们的谈话,发觉荧看过去,立刻抚了抚刘海,抱着手臂在座椅上摆出颇有气场的姿势。
……好怪。荧轻笑了声,没想到枫丹的水神大人还挺可爱的。
那维莱特也在这样的氛围中松了口气,“幸好你们注意到了,不然她可要沮丧了。”
派蒙也从紧紧保护她的荧怀中飞出,“哦,她看来完全不知道你拆穿她的事情呢。”
男人点着头,“嗯,这样就好了,我们不用管她,看自己的演出就好。”
林尼的脑子先转过弯来,看了眼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我们?他说我们?
轻而易举的,他用上了“我们”。我们,我和荧。

旅行者的确是个很好的观众,她会在该鼓掌的时候鼓掌,该欢笑的时候欢笑,其余时间赋予表演者所有的注意力,倘若能与她进行交谈,会是很好的体验,难怪林尼先生会乐意与她交好。那维莱特想着,虽然她身边那个小精灵偶尔吵吵闹闹的,但很懂眼色,他轻轻“嗯”了一声,派蒙就也学会了安静,停下了喧哗嬉闹。
他已经知道荧是那大名鼎鼎的旅行者了。她在蒙德战胜风魔龙的故事曾流传到了枫丹,那段时间欧庇克莱上演过几出斩杀巨龙的歌剧,那维莱特也来观赏过,只是剧中人物与此刻的她相去甚远,至少……与这看魔术看得两眼发光的金发小姑娘对不上号。
那维莱特再仔细看了眼,嗯,至少他看不出来。
魔术变换,跌宕起伏,林尼在舞台上结束了第一个魔术后,就将观众的视线导向下次的道具。“真精彩。”荧眨了眨眼。
“若是能轻易被我们识破,就说明他的技巧还需要继续精进。”那维莱特扬了扬眉,幽幽评判:“魔术的欣赏,应该集中在舞台上呈现的过程,而不是被刻意隐藏的手法。”
……?荧愣了愣,对那维莱特眨眨眼,怎么听起来有点酸?他看起来沉默寡言,这时候倒点评上了。
第二个魔术时,现场的气氛更加热络,旅行者抱着派蒙随大众从十开始倒数,几个数字出口后,却见那维莱特没有开口。
“那维莱特先生,您不跟着一起数吗?”她眼睛眨得飞快。
然而看过去的刹那,她忽然觉得他格格不入,超脱于整个兴奋的观众席,他在无声的角落观察着人群,思考着不同于所有人的问题。
她眨了眨眼,这种错觉又消失了。
“我在心中默数吧,现场的声势已经足够浩大。”那维莱特抬起右手,似乎想要做出什么,却收回,“这是身份与性格所致,不用在意我,把注意力都放在表演上吧。”
他侧脸的弧线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情绪。
旅行者再度回头,倒计时已经进入尾声。她却陷入一种疑惑,这种疑惑像是猫爪踩在了蒲公英上面,细小的花朵就变成一大片,扬起白雾般的云朵,在她心中洒得到处都是。
于是她知道,她内心的好奇又开始隐隐作祟了。少女不知好奇是爱情的萌芽。
10,9,8,……
这个男人似乎不能融入兴奋的氛围,也感觉不到人类的情感,却在与表演者不熟的情况下,独自来到歌剧院观看魔术。
7,6,5,……
这个男人连尴尬,心虚,调侃都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应付,只能以最直白的方式——如同复印机那样,吐出印着正确答案的纸张,倘若打个比方,他就像是水,没有任何颜色。
4,3,2,……
这个男人……
1……
“——彭!!!”
旅行者被巨大声响吓得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分析这是魔术本就有的声响,还是发生了演出事故,先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左手,如劲韧的藤,将她牢牢锢在椅子上。
下一秒手腕的力道撤回,如同从未出现过。她低眉看去,男人的手如同海中生物的触手那样,消失在他的湖蓝色长袖中。……那维莱特?还是说这只是她的臆想……
那维莱特即刻站立威呵:“演出中止!”
荧转向舞台,看清发生了什么:巨大的水箱早已将舞台砸毁地七零八落。身边不怒自威的声音全场可闻,将沸腾的场面瞬间压制住。他的怒喝如不可违抗的敕令,将所有骚动压成薄脆的纸张。几个窃窃私语的人看见那维莱特也在现场,立刻停下脚步等待安排。
“医护人员随我来,警备队保护现场。”那维莱特布置道。
“两位不用慌张,我们很快就能调查清楚发生了什么。”随即他迅速压低了声音,在荧身前定住她们,甚至想要将荧按回座位上。
荧先把不太聪明的派蒙抱起来,就被那维莱特拉回了椅子上,这次她确信了方才的力道就是来自这个男人,那维莱特。
其实没有很害怕,她并没有受伤,即便是第一排,也离舞台很远,坠落的水箱并没有飞溅出什么碎片,所有的事故都局限在舞台之上。
只是,……她抬眸看去,那维莱特的眼镜首次那么亮,眼中只有她,荧忽然觉得他比台上的一切都更兵荒马乱。
她想问,这是所有人都有的安抚,还是邻座的优待?……是关心?还是例行问话?
她将怀中的派蒙的脑袋顶儿按住,对上那维莱特的视线。
“……”
那维莱特先挪开了目光。这是安抚与体贴,这是男士对女士的照顾,这里是克制有礼的枫丹。她追寻地看过去,他没有回头,就像涌向她的海浪,退潮的时候走得比来的还快。……而他是枫丹廷,沫芒宫的主人。

回程时,时间已经到了深夜,走出欧庇克莱歌剧院就到了水声淙淙的露景泉,那时一个雪白的瓷砖铺就的喷泉,水流从正中央如花儿般流淌向八方,她和那维莱特踩过露景泉旁边的月色,落在地上的月亮被她的小高跟踢碎,光影斑驳中,两旁的行道树安静地没有任何声音,往常小虫儿的叫声也没有了,唯有萤火虫慢慢地回到她们离去的路。
他们的脚步声颇有秩序,前后交叠,荧的身形娇小,那维莱特高大,同时雨声滴答,滴答,……氤氲的水汽混杂着风,“送到这里就好,谢谢您,那维莱特。”
荧转了身,脑袋顶上翘起一绺金发,暴露了她本性中的不听话,不认命,不信命,也因此,那维莱特想,难怪荧会选择为林尼先生进行辩护,证明他并不是导致助手死亡的真凶。
他的确无法再送行了,荧即将去的地方,也没有告诉那维莱特,送到这里就该分手了,何况明天她就要为林尼进行辩护,若是今晚让人看见对方辩护人和大审判官不清不楚,说不定会影响案件的审理。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何那维莱特会送她出门,他亲自把她拎出来,送到这里,知道的是“我为您带路”,不知道的猜是不是“我送您上路”,唔,旅行者心里打起了鼓,狐疑地看着那维莱特。
男人被盯得有点懵,他只是觉得她脸色有些苍白,怕她刚受了惊吓,路上晕倒。
“明天对林尼先生的审判,我会按时到场。”她说。这就是隐形的逐客令。
那维莱特点头,“好的。晚安。”
“嗯。晚安。”

【第四章第一幕第三场:聚光灯下谎言成影】——相遇于飞来横祸。

“休庭,我和我的辩护人需要沟通。”旅行者向席位上的审判官喊完,随即转头,怒视着高台上的被告人林尼。她实在难以相信,林尼居然会是愚人众?!
人群爆发出群蚊般的嗡嗡。挚友反目,相互欺瞒的戏码总是让看客无比兴奋,这样的声音太吵闹,旅行者烦躁地甩了甩头,正欲再辩,或者让大审判官赶紧宣布休庭,就听到男人喝了一声,“肃静!”
权杖杵地,在地板上敲出玉感十足的钝响,声音顿时传遍了整个审判场面,所有人都被这打在地板上的声音静了音,旅行者随着声音,转头看去,那维莱特却并没有在看她。
与那天同样的,他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彼时前方是即将开幕的舞台,这次是万众瞩目的审判,他平等地看着每个人,灯光落在他头顶,像给他披上一层刺目的纱,荧有些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诉求合理,”纱中人坐下,整理着领结,“我们就此休庭。”
这样的话,旅行者应当就不会感到为难了。那维莱特想,但林尼先生的情况……敛眸看去,芙宁娜女士作为正方辩护,确信自己找到了确凿的证据,无所谓反方的垂死挣扎,因此也同意了休庭,那维莱特耳目众多,其实早就直到知道林尼的真实身份,但没想到,这场辩护中,只有旅行者是蒙在鼓里的。
直到他终于找到时机,看向旅人的方向,却发现她早已离席。他看到自己的眼皮眨了眨,念着,……过客吗?
开启话题是他,却好像放她走也是他。
对林尼先生的审判变数太多,不仅仅是复杂的情况,还有令他无法理解的情绪,就像下了场很大很大的雨,他在上方为所有人撑着黑压压的云,而旅行者是首个抬头看见他的人。
他在法庭上无数次许可别人的诉求,这时他的诉求又是什么?那维莱特镇定着内心,把胸膛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他想结束她的劳碌,她的辩护,想那金色的眉眼对他弯弯地笑,——想求些不该求的,比如旅行者离开之前,或许可以回头看看他。
这种感觉像在他胸膛里打了场仗,洼积压抑的,凝固不动的雨水,是兵荒马乱,是陌生的从未听过的号角,他不由得想要直接起身,将她抓回去藏起来,这种冲动又是出于什么?对被指控者的辩护人心理状况的例行关心?还是,在心痛?
在身体的骨骼里,的确有些痛了。想到她就痛了。
他胳膊软了下来,手中的法杖靠在椅子上,他熟悉的审判不那么熟悉了,缺少了什么,又不知到底缺少什么。
……又下雨了吗,荧看向窗户,她正在后台质问林尼,雨声伴随着几乎燃烧起来的闷热水汽,从半开的窗户冲进室内,一只美露莘匆忙赶来,关上了窗户。

旅行者重新回到辩护席,那维莱特朗声道,“双方都已经回到了位置上……”宣布审判重新开场,词句他早就熟记于心,流程早已历历在目,“那么,我们的审判将继续进行。”
窗外的雨越发喧嚣,那维莱特一言不发,辩论激烈进行,局势忽而变化了,旅行者提出了足以解释所有问题的想法:因为人可以变成水,所以死者也是凶手,她说,“所以,我们想要求调查死者的行李。死者才是拥有作案道具的凶手。”
正方笑道,“等等,我衷心希望您能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荒唐。”
人变成水,怎么可能?
“这种无意义的扩大搜查,只会是在拖延时间。”
是吗?旅行者并没有受挫,反而抬起了头,望着拥有决定权的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
他终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看她了。
那维莱特几乎是在那瞬间,就感知到了她主动的对视。他被从「公正」的天平,又或是秩序的囚笼中释放,在高堂上竭力推开那扇合拢的玻璃窗,窗外远道而来的异乡人望着他,——眨眼像是花儿摇动着,他又听她的眼睛在说话,「是吗,那维莱特?」
连你也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吗?
坚定,执着,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眼中满是正义。
那维莱特感到自己被付之一炬。
他移开灼痛的视线:“我认为,这属于代理人的合理诉求。”
荧的情绪与意念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她昨日对友人的笑,是美,此刻认真的注视,是隐怒。她全面的完整的那颗心,是最不能理解人类的水龙最容易理解却也最易沦陷的陷阱。
人类就是像是倒映着他的水面,然而某天平静的湖面跳出颗反重力的水滴——这滴异国之水不热衷于闹剧般的审判,不缺乏对生活的热情,也不如他迷惑于自身何以为人的意义。
这时的感觉他不知道如何描述,人类发现身体出了异常,就是病了,得治。而他是水元素的造物,水的王,他的心动荡了,起了浪,就让那天空陪着他下雨。
荧还不知道那维莱特就是枫丹传说中的水龙,天上的雨水就是他的眼泪,他的伤悲,和他每次因为她靠近,远离,身体里残留的视觉图像。
她看着那维莱特,点了点头,感谢他的首肯。

“开玩笑的吧,人类可以被溶解成水?”
“这种荒唐事也是真的啊?”
“等等,这好像让我想起某个预言,应该只是巧合吧?”
审判厅的观众席又发出了窃窃私语,那维莱特再用法杖敲了敲地面,庄严的呵斥压下人群的喧闹,旅行者送去感激的目光,但因为忙着检查死者的行李,她很快就重新回到案件本身,所以,她又不看他了。
那维莱特看着她收回目光,心里无端有种恐慌,他将心中的呼啸的风归纳为这句话:好像,离开了审判,她就不再需要他这个大审判官了。
那维莱特眨了眨眼,视线回到自己的前方,黑压压的人头挤满了观众席,身体的异端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有些明显,浪花又开始在水龙的身体里翻涌。

【第四章第二幕第二场:真相流逝于雨后】——剖析于人之常情。

旅行者成功证明了林尼的无辜,这场审判落幕后,年轻的水龙在沫芒宫的办公室内,拿着沾了水的笔,笔尖久久悬空着,亲力亲为书写这场审判的档案。
被告:林尼
被告代理人:——
代理人,应当,填上荧,于是他提笔:荧。
横,短竖,再短竖……最后,她是那片火。
那维莱特闭上眼。
笔尖的墨水开始干涸。
写不出来。
——心跳过速以至于隐隐发痛,人类将这种感觉称为什么?心痛,还是心动?他原本是水中的元素龙,但在四百年的同化中,已经习惯了这副人类的身躯,他的身体依靠酷似人类,构造基本一样,因此这种无厘头的难受,想到她就难受了,来得陌生又奇异。
倘若这是种病,那维莱特治不了,他的元素力解决不了这个症状,他在稿纸上不断演练,吸水纸攥成团状,被他捏攥在手心,最后还是扔进了垃圾桶里。
荧在沫芒宫外站了会,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在那维莱特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下,终于出声打扰,“那个,那维莱特?请问现在有空吗?”
……荧?那维莱特意识到他抬眸的神情堪称可怕,立刻在被察觉到之前收敛起来。
荧在用风元素拍去小高跟儿的泥土,免得弄脏了他的地毯,那维莱特看着荧,她低眉抖了抖小腿,有些像可爱的兔子,意识到这种无厘头的比喻后,他又收起了目光,看着面前的桌案,纸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完美的荧,干涸的笔画,锋利的飞白,缓缓停留在代理人后。
他揭来吸水纸,盖在文书上,挡住那笔迹,“没关系,请直接说,有什么事?”
派蒙:“诶?居然不责怪我们?”
有关死者的消失,牵扯到了种特殊的液体,原始胎海之水,与陈年旧案「少女连环失踪案」,需要继续追查名叫瓦谢的同伙。
“好的,”那维莱特点头,起身走到书桌前,“请你们稍等,我来查阅档案。”
派蒙:“那维莱特先生原来这么好说话……?”旅行者也眨了眨眼,表示不理解。
随随便便进入他的办公室,随随便便就答应查阅档案,随随便便就代行其道,甚至还递给荧小凳子,请她坐着等。
查找无果后,那维莱特回身道:“十分遗憾……我确定近些年所有的案件中没有涉及到瓦谢这个名字,无论是档案中,还是我的脑海里。
他看向荧,“这个名字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唔,在露景泉前晕了过去,然后在幻觉中听到了这个名字。”荧如实回答。
……晕了过去?那维莱特忽然将旅行者从椅子上抓了起来,意识到这种动作不对劲后,又把她放回椅子上,还落下个小心翼翼的歉意的摸头。
娜维娅的表情有点精彩。旅行者的表情更精彩,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她好像从案板上的肉变成下锅之前安抚食材情绪的小春卷儿。
男人低声道:“抱歉。”其实是因为露景泉,作为水龙王的那维莱特汇聚枫丹之水的地方,也是他力量的汇集点,倘若旅行者真的在那个地方晕过去,……方才他想着,难道他仅仅是坐在办公室中,就已经不小心令整个枫丹境内的水声捕获她?
他并不想这样无礼的。
“没找到也不是您的错,不用这样客气,那维莱特先生。”逃脱追捕的猎物眨了眨眼,不带任何责备,显然不知其中缘由。
娜维娅却更神情复杂,“既然如此,看来这里没有「少女连环失踪案」的线索,我们走吧,旅行者。”将身旁的旅行者往身后藏了藏,像是保护同行的伙伴不被水龙捕猎。
「少女失踪案」,这件二十年前的案件的唯一嫌疑人早已含冤身亡,直到今日都没有找到真正的凶手,几乎所有人都默认此人是真凶,但此人却是娜维娅的父亲,她是想为父亲翻案,那维莱特知道,人类总是贪恋着亲情,友情,爱情,不同的情绪令他们做出违背自身安全的行为,甚至有时为了虚无的真相献出生命。
他看了眼随着娜维娅离开的荧,目光黏在她身上,身后的案几的吸水纸被窗户漏进的风吹开,荧在他的笔迹中舞蹈,他张开了唇,说,“娜维娅女士,您父亲的事,我感到很遗憾。”
“……”
娜维娅停下脚步。
娜维娅转身时,捏紧了荧的手心,她有种身旁的女孩在颤抖的感觉,因此用力地回握住,手心的力量令荧觉得这个女孩被勾起了无比难言的往事,“……但是那维莱特,你的话语中没有带着任何的感情。”
荧抬起头,果然,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娜维娅也看到了,嗤笑着,毫不惧怕枫丹最高审判官,“恐怕在你的眼里,生命的价值,根本比不上你手中那些无情的规则和律法吧?”
“……”
那维莱特低下了头,这次,荧连他是否皱眉都看不见了。
……噼,啪,荧听到窗户开始被锐利的雨点拍打。古老的传说中,当掌管枫丹之水的水龙王开始悲伤,笼罩大地的天空就会为他落泪。
聪明的旅行者看着窗外,想到审判时突如其来的大雨,似乎懂了什么,但答案太过荒谬,她不敢相信,疑窦闪过心头就像转瞬即逝的风。她悄悄拉住娜维娅的手,抬眼却见那被质问者在看她。
雾蓝色的瞳,没有任何情绪,他干枯地站在那儿,变成一棵原地死掉的树,蓝色叶儿从头顶一片一片剥落,露出脆弱的木芯。
旅行者恍惚觉得她不该目睹这场大不敬的闹剧。她只是异乡人,是局外者,若非认识的枫丹好友被卷入了案件,她永远也不会认识大审判官。她们的缘分来得莫名其妙,而且毫无用处。
荧觉得他不应该看着她,他该看着娜维娅,回答当初那案件的真相,但是窗外的雨声音渐渐盖过了心跳,她听到自己在那双瞳中,读出了半月前兵荒马乱的那一眼,……这是关切,还是例行询问?
“……”
“对不起,娜维娅小姐。”
片刻后,那维莱特低下头,断开与她的凝视。
娜维娅冷静下来,眉梢抖了抖,像是讥诮,却更苍凉,重新抓牢旅行者的手:“算了,反正世人皆知最高审判官的冷漠。”
“……”
冷漠,是吗?身后的办公桌上,质地轻薄的吸水纸彻底吹开了,窗外的雨声渐渐放大,雾气,水汽,从窗户的罅隙中钻进来,那字迹躺在他笔尖,接受水的剖析。
娜维娅不再反击,拉着旅行者,出了沫芒宫,向着瓢泼大雨撑开伞,唰地一声,挡住了天空的泪。

【第四章第二幕第三场:当一切回归于水】——告白于何故轻雨。

似乎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在为别人辩护。那维莱特搁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手指,敲在椅子的扶手上,语调总是淡淡的,向着「少女连环失踪案」的代理人,匆匆来迟的旅行者,说道,“违反秩序的做法,究竟还要上演多少次……”那维莱特抱起手臂,竟不知自己唇边染上一丝笑意。
好吧,她破坏了规矩,但是又被宽恕了,旅行者耸了耸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证据出现在审判的中途,让她这个总是替被告辩护的代理人很无奈啊。
那维莱特走出审判庭时,先他出门的旅行者还没有离开,他正想上前说些什么,或者再送她回旅馆,却听见她身前那男人的恳求,“求你,带我去、去见她一面,你肯定见过她——我的初恋,对不对?”
那维莱特踱步到旅行者身后,将那金色的身影笼罩在他的影子下面,霎时简直像堵墙,站在她身后,又像湖蓝色的巨龙凝视着前方。
他认得这个男人,「少女连环失踪案」的真凶,罪人竟然会发出请求,难道他现在不应该先想想,自己罪行已经暴露,马上就要死了吗。
……难道又是爱?人类。人类。又是这种感情。
“这个请求对你来说,重要程度等同于你的生命么?”
闻言,荧陡然抬头,才发现那维莱特已经到了她的身后,把周围所有人都吓退了,却唯独没能呵退纠缠的犯人。
“比我的生命更重要。”那人说。只要能再见到他的恋人,他什么都愿意做。
荧看到那维莱特领口下的喉结颤动了一下,像个吞咽的动作,又像是想低头,但因为她在看她,所以不能低头,只好继续凝视着前方,目不斜视,像前两次那样。
然后她肩上的力道消失了,那维莱特收回了在她肩上的手,这力道差点把她推到在地。她趔趄了一步,有些气呼呼的,觉得他很没礼貌,却见他在她身后安静地,平静地说道,“好。”
直到他和那犯人消失在审判厅外,旅行者都没想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答应那犯人的请求。

「少女连环失踪案」在二十年后终于告破,娜维娅的父亲也沉冤得雪,恢复了清白,绵绵小雨自审判后持续了许久,大约有半月,二人在娜维娅的父亲的墓前,首次再见了那维莱特。作为审判官,他基本不能出现在不该的地方,但最近据说他有点神出鬼没。他像被水打湿的鸢尾花,蓝幽幽的,在雨中向她们二人看了过来,那是得体的,克制的注目礼。
荧弯腰放下花束,小腿旁边吹起了一阵风,风杂雨,凉悠悠地舔了一下她的脚腕。
在案子告破后,他与娜维娅的关系不再针锋相对,到来到她父亲的墓前祭奠,应当是出于他个人意愿,这里没有什么报社的记者和摄影师,那维莱特是独自来的。
“我曾经不愿相信,对人类来说,会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那维莱特也带着花,得到允许后,他上前两步,瞳仁如锈迹斑驳的螺丝,被有力的扳手拧了一下,这才转过来盯着荧,这次,他们的立场终于不是审判官和被告,也不是好友的仇人,他们是相识的,熟悉的,或许勉强能说上几句话的人,而那维莱特在墓前放上鲜花,他就升格为她能够喜欢的那类知错能改的“好人”。
“他是高于生命本身的正义。”那维莱特的表情像是在绞尽脑汁,这几句话对他来说有些晦涩,他不太能组织措辞,活像个与社会脱节的,却晚年犯了错的老教师,“而我应当早些注意到的。”
他道着歉,“抱歉。我,不太能理解人类的情感。也不是很擅长表露自己。”
他继续说,“我其实经常为此感到悲伤,难以释怀。”
那维莱特说完,转头见眼睛瞪得像铜铃的两个女孩儿,他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尴尬:“呃,……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吗?”
呃,没见过这样的审判官,一时不知该跑路还是接受他的道歉,娜维娅的眉心几度拧紧又松开:“那维莱特先生,你原来是那种,呃,看起来冷漠,实际上想得很多的类型吧?”
简称内耗型美男。
旅行者表示赞同,毛茸茸的发顶儿跟着点了好几下。
那维:……
其实这句他也听不懂。

祭奠完毕后小雨还没有停,荧送走了娜维娅后,还想在周围转转,这半个月来,仅仅是官司就打了好几场,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枫丹的郊外散心,派蒙说她的发质都变得糟糕了,最好是放松心情,做些收尾工作。
“那维莱特,还不离开吗?这可是正在下雨哦。”
同样没走的还有个人。白淞镇外的这个墓地近海,不远处便是夕阳落进的海面,海的那边还能看见几个依稀的山头,有时太阳掉着掉着就钻进群山之间,徒留江水表面红灿灿的光点,像打翻了的番茄汁,颜色艳而不俗。
今日也是如此,夕阳正要落下,她见到那维莱特留在这里,跟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话,旅行者也是个大大方方的,于是走过去,如同初见那样打量着他。
他有什么变得不同了,她觉得。
那维莱特本来想说,小雨,并不碍事,但开口之前,看到荧头顶笼罩着白茫茫的雨雾,她身高只到他胸膛,因此说话总要仰头,就像小动物那样凑近他,那维莱特的心在此刻又痛了一下。或者,动了一下,心痛,还是心动?
像被击中了,子弹将他打回了当初的歌剧院,他见到荧对林尼的笑,他想要那个笑。……想要,原来如此,他是想要她。
“我想要您多看看我。”
荧刚转身想走就又转了回去。
她抬起头,猫猫祟祟地看着他,“那维莱特,是你在说话?”
“最近见到您时,这里会——”他从繁复的袖口伸出根手指,点向胸前的衣襟,“痛一下,但您笑的时候,就不会了。”
“……?”
荧睁大了眼睛,“那维莱特,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清晰认识到自己的生理反应。”
那维莱特点头,发现荧原来这么矮小,又那么纤细,他需要低头才能满足荧对视的要求。
那根指尖微颤着,他似乎快哑了,说完后仍认真地看着她。
荧眯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她其实很少在审判厅以外的地方遇到那维莱特,因此并不怎么了解他私下的性格和为人,但此刻他的神色令她意识到,他好像,真的和初见时有些不同了。
或许,是因为他在感同身受。他身上发生了某种变故,让他生长出了这种人情味儿。
荧好奇地再凑近些,那维莱特没有后退,她戳了戳那根手指,感到他瞬间战栗了一下,那维莱特甚至难以抑制地,轻轻倒吸了口气,像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听到这奇怪的声音的旅行者表情像是喝到了变质的水,可谓是五彩斑斓。……天哪,那维莱特,她想,为什么是你?
那维莱特恍惚觉得她应该在思考,但与他思考的方向不一致,譬如那维莱特想舔她头发上的雨珠,而旅行者却是在跑路和等会再跑路之间反复横跳。
最后,旅行者被自己的好奇心打败了,她仰头掂着脚尖,打量被目光注视得挺直了腰的那维莱特,略带好奇地问道:“现在也在痛吗?”
那维莱特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嗯,见到我会有这种感觉?”荧觉得更好玩了,甚至想要打趣他,从前她怎么竟然没发现,那维莱特是天然呆这款的。
他脑子里那些丁零当啷的零件开始滑稽古怪的转动,为这难得的亲近开始卖力思考:“是,与您初见的时候。”
“噗,那维莱特,……你知不知道,这几乎相当于一见钟情了。”
“好的,”那维莱特面无表情地点头:“我对您一见钟情。”
“?”
也不必这么一教就会吧!
旅行者吓得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棵树旁,露出半边裸露的肩膀,半只白色的飘带,努力把自己融入背景板,她的表情却像是那维莱特偶然见到人类面对猫咪时想摸而不得的扭曲情态。
那维莱特很疑惑。他说错了什么? 一见钟情是她说的,却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又对她自己造成了暴击。——他从未见过人的表情可以凝练为如此具体的句子,或许这也是旅行者的特异功能之一吧。
但他不再上前,也没有追过去,骨血中的捕食本能告诉那维莱特,此刻再迈开步伐,哪怕一步,对面的小猎物就会原地逃跑。
他有些局促:“……如果我的心痛让您感到困扰……”
“咳咳,不是哦,纠正一下,你说的那种感觉,应该是心动。”旅行者眨了眨眼,“而且如果我再自高自大点的话,就会觉得枫丹的大审判官在向我告白。”
告……白?那维莱特想了一下,上次听到这个词是在欧庇克莱的歌剧院的爱情喜剧。
但少女眼神亮晶晶的,那维莱特忽然想起,这时候应该加上背景音乐,然后男主角对女主角发起乘胜追击,于是思考片刻,他说出了那句追到旅行者后被她无数次调侃的顶级胡言乱语。
他回忆着旅行者方才的话,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果然是这样,“我,应该是,不对,的确是对您一见钟情了。”
旅行者狐疑地看着他。感觉大审判官的语言系统已经碎了。
这最后句,勉强上了点分:“请问,我可以开始追求您吗,旅行者?”
TBC  

4.1版本主线

【第四章第三幕第一场:锋芒难掩的茶会】——逆流向无根之水。

得知即将去往梅洛彼得堡,旅行者感到自己未来堪忧,而一切的一切,都开始于枫丹最高审判官单方面对她展开追求之后。
她想起自己不知死活的回答:好的,大审判官,那就请您努努力吧。
……旅行者真的麻了。
怎么连刷新的每日委托都是在沫芒宫内那维莱特手下打杂?
这种情况下,荧整个人都被黏在枫丹了,那维莱特会极度自觉地将这四份打杂兜揽,让被迫闲来无事的她在他的办公室内喝水,没错,喝水,因为那维莱特的办公室除了文案书籍真的全是水。瓶装的,桶装的,或者保质期只有一天的,呈在高脚酒杯里的水。
并且喝完水之后,他们枫丹第一次追女生的审判官大人还会颇为邀功地请荧将她整个上午都消耗在与他共处中,美名其曰,品水谈心。
荧真的喝不出四国的水到底有什么区别,每每被问及您有何评价的时候,她只能连连点头,说不错不错,再来一杯。
而且除了这点,希望那维莱特知道,他的其他求爱方式也都挺不正常的。
譬如大概没有任何长了脑子的会把自己正疯狂追求的心上人派去监狱,旅行者看着自己的新任务。但多次喝人嘴短,又免不住心软,她只能宽慰自己,不能用人类的想法去评论他。
也只能这样想了,否则她真怕自己会冲进沫芒宫,用风刃将这追求者竖劈了。
思来想去,荧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走进沫芒宫内接任务。

“公子在监狱内失踪了?”
身量纤细的金色小姑娘坐在椅子上,捧着那维莱特给她的专用水杯,闷闷问道。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那维莱特同化了,以至于今日捧起茶杯喝水时,品出了点隐隐约约的醋味。
“考虑到您是公子的熟人,出于司法义务,我才愿意将这个信息分享给你。”
“出于司法义务?”旅行者在椅子上摇着小腿。那维莱特的视线随着她的脚踝一左一右,像个被纤细的钟摆勾引的猫儿。于是旅行者克制的停下自己的脚,大审判官这才晕乎乎地回神,与她对视,幽幽吐出后半句:“——也包含个人意愿。”
“那维莱特,你是不是在吃醋?”旅行者又起了玩心。
“……”
思考片刻后那维莱特转身攥起文件:“您说得对,我忽然想到一个更好的人选可以代替您去往梅洛彼得堡,……”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维莱特!!!”
旅行者冲上去抓住那份要被扔进垃圾桶的文件。

旅行者吃蛋糕的时候有点想哭,想感激涕零,欣喜若狂,手足无措,因为这次终于不是水了。
那维莱特终于不再端来四杯来自四国的水,然后“不小心”打乱,还以一种上位者却小心翼翼的谦卑姿态邀请她作为品水人与他一同享受这些饮品。
被好奇心折磨到自作自受的旅行者曾抱着高脚杯干了三杯水然后把这个不解风情的追求者拉入黑名单。
但这次是蛋糕诶。
旅行者开开心心地吃了下去,然后被扔进了梅洛彼得堡,罪名是偷吃芙卡洛斯大人的蛋糕,导致枫丹最高阶层陷入混乱动荡一整天。
旅行者:?
你们枫丹的司法体系真的没问题吗?

【第四章第三幕第二场:梅洛彼得堡】——灵犀于独舍之牢。

看着过于丰盛的牢饭,旅行者猛然有种猜测:那维莱特不是把她送来打探情报了,而是送进来刷她的好感度了。
例如旅行者几乎可以肯定,她是因为那维莱特的关系,才会吃得跟外面霸王餐似的无比丰盛。首先,她与面前这位监狱长没有任何私交,哦,当然现在也没有,其次,她并不认为莱欧斯利这个监狱长有必要讨好她这个寂寂无名的犯人。即便他知道她是个假犯人。
“这是您……开的小灶吧,莱欧斯利。”旅行者左右看了看,差点脱口而出因为那维莱特,又急忙改口。
莱欧斯利毫不避讳地点头,他并不知道,往后他将为此刻的坦诚无比痛心,后来他才反应过来,他让情敌上了大分,而他的心意直到荧与那维莱特官宣后才暴露出来,见了天光,才知道原来从此刻开始,他就已对她产生了好奇。
旅行者薅了块香喷喷的烤蘑菇,塞进嘴里,咀嚼时鼓起的脸颊让莱欧斯利想到了储藏食物的仓鼠,而她蓬松的裙子下面保不齐就藏着条软乎乎的左右摇摆的尾巴。
然后莱欧斯利忍不住抬手戳了一下少女鼓起的脸颊。
“……?”
旅行者愣了一下,那软乎乎的侧脸顿时从莱欧斯利手中溜了出去,像条反应迅速的小鱼儿,在被阴险狡诈的水草缠绕前率先神龙摆尾,冲出重围。
莱欧斯利都被这迅捷的反应惊到了,片刻后才在脑海中回笼想起,是了,旅行者,前面四个国家所说的,人挡杀人,魔挡杀魔的混世魔王。
这只小小的猎物居然是传说中的巨型食物链顶端,首次见面的莱欧斯利与那维莱特产生了相同的反应,并不是疑惑,而是选择了相信,然后无比的好奇,而这正是无数男男女女爱情的起源——好奇,就像小猫咪的爪垫,在年轻的心脏上踩来踩去,挠来挠去,令他们在见到对方时,要么心脏狂跳,要么心脏骤停。
所以,他的勉强算得上老友的那位大审判官——居然是喜欢这种反差萌?不好意思,他莱欧斯利也喜欢。
但荧反应很快,躲开了他的触碰,还甩来个有些恼怒的目光,自作聪明的莱欧斯利撑着下巴,找了个理由:“……沾了点油。”
旅行者用手背揩了一下脸,盯着干干净净的手背看了三秒,然后飞快刨完午饭告辞逃跑。
她身后飘带很白,像仙子飞行留下的拖尾,公爵大人连午饭的盒装意面都没有开封,对面已经只剩下半拉的午餐盒与斜斜倚靠在餐盒边缘的一次性木筷。
后来得知那维莱特与荧终成眷属,莱欧斯利总是会想起这日荧离开的背影,然后产生出穷极一生的疑惑,那维莱特到底是怎么让这金色小东西完完整整听完他告白的?

生活索然无味,猫咪骚扰人类。而莱欧斯利觉得,旅行者就是那只小猫儿。
譬如这已经是莱欧斯利第四次看到诡计多端的旅行者利用我矮我骄傲的身高优势藏在纸箱子后面,躲过他精英的下属的巡逻,莱欧斯利只好在隐蔽处对下属招招手,让他们别处巡逻去,别惊扰到这只悄咪咪夜游的猫儿小姐。
譬如他还发现旅行者是有点离谱的,谁会在下注的时候同时买两边赢?即便她为数不多的小券纸为此变得更加“惨不忍睹”,即便下注前主办方已经提醒她这样一定会血妈亏,旅行者都没有听。她以小富婆的姿势义无反顾地排出四沓生产券——然后当天晚上,莱欧斯利默默放行了给她送生产券的愚人众林尼。因为他真的很怕荧在他的梅洛彼得堡饿晕。
譬如她已经连着三天出现在打工区域,仿佛累不死的牛马,全天候加工零件,莱欧斯利好几次不得不躲在暗处,怕旅行者抱着零件睡死过去。然而荧没有。莱欧斯利想道,她真的很离谱。无论是脑回路还是体力,都很离谱。
譬如……
旅行者开始在监狱里面调查愚人众「公子」达达利亚的下场,而莱欧斯利的选择是对此视而不见,她的夜游次数陡然增加,他的选择是跟着默默保护。
某天晚上跟着旅行者穿过第三个禁区后,莱欧斯利终于接受了这致命的事实,在暗处靠着箱子捂着脑袋————他对荧产生了难以割舍的,始于好奇心,现在已经质变的情愫。
换句人话,栽了。

计划过于顺利了,她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应该已经发现了的,荧觉得,莱欧斯利不是那样愚蠢的人,也不是这么仁慈宽容的人,但他直到现在都没有点破她到处收集情报的举措,就像地板下面全是她这小老鼠打的洞,他还堵在洞穴外面,夸她打得好。
直到旅行者顺顺利利找到了达达利亚离开梅洛彼得堡的通道,重新打通了那个已经废弃的通往海底出口的狭径——然后被公爵抓了起来。
要命,原来这个屋主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而她就是被撒网一周后才小心翼翼打捞起来还要挣扎几下的珍贵品种,金色的,带尾巴的,有漂亮小花的观赏鱼。
旅行者又被无罪释放了,甚至她的同谋林尼等人也没有被问责,莱欧斯利是这样向他的“猫儿小姐”解释的,“我本来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林尼先生的相处还算愉快,但他们开始打禁区的主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禁区?”
旅行者仰头问道,眼中也飘起叫做好奇心的蒲公英,继而变为隐约的忐忑,他说了这么大的秘密,会不会要把她灭口?丰富多彩的表情变化让莱欧斯利有些汗颜,怎么会有人表情如此生动,如此贴切,从她的眼睛,就能直接望进她的心。
无比的“坦诚”。
也许来自于底气,也许来自于外应,也许来自于他的偏爱,所以她的心窗明几净。莱欧斯利鲜少遇见这样的人,以至于遇见的首个反应,是自说自话地给她套上有色眼睛——她必然带着某种目的,穿梭于他的梅洛彼得堡。
可他刚才已经说了,“你应该知道,自己在这里没遇到麻烦是因为那维莱特吧,他送来的人帮他办事,我已经尽力没有阻碍你了。”
莱欧斯利忽然变得很沉默,他想起方才这句话出口后,荧的表情带着恍然大悟,仿佛想通了某个讨厌的人的默默努力,那种表情,莱欧斯利记得她说,叫错过一个亿。
该死。他不由地拧紧眉心,想着就不该那么坦诚,海底的捕食者的生存法则:配偶都是抢来的。
说是他的心意,想让她在他的地盘过得好些,又能怎么样呢?
“禁区一直是林尼的调查目标。但是看样子,他们还拉上了你。”莱欧斯利笑笑。
“……为了你们的安全,也为了不摊上更多麻烦事,所以,我才开始着手干涉你们。”
原来是这样,荧点点头,“禁区里面到底是什么?”
“啊,你们真的那么想知道,哪怕说出真相也未必能让你高兴?”
“高兴与否不重要,莱欧斯利,这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
“……”
莱欧斯利忽而沉默。走廊昏黄的灯光总令他想起童年的油灯,那时他一度以为这就是最亮的光,但此刻怎么在她的眼中,他好像看到了太阳,她坚韧的目光带着诉求,好像会说话,没有任何光能与之争辉。
那阵迅速的心跳过去了,莱欧斯利转身走向他的办公室,那里有通往最终秘密的楼梯,他打开门,说道,“跟我来。”地面出现个旋转扶梯,他在前面走着,为海底的太阳带路。

终于来到整个建筑的最底层,海底监狱的低谷,这里是没有任何犯人来过的禁地,荧从没想到海底有这么多东西,莱欧斯利简直是在水下建造了巨型的防御工事,就像是堡垒,荧穿过小门,和莱欧斯利进了个较为狭窄的房间,这间房间十分空旷,什么都没放,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房间正中央还有一个装置,像一道巨大的闸门。
“我接手梅洛彼得堡至今,闸门上的那道仪表盘就没有变化过,但最近一年,指针有了些转动,旅行者小姐,你们觉得到底会是什么?”
“——水压。”她目不斜视道。
她的发丝在海底有种飘飘忽忽的起伏的美感,像是浸泡在蔚蓝海洋中的水草,莱欧斯利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与她一同看向那个闸门:“很合理的猜想,但确切来说,也许与原始胎海有关。
“就像是变质的海水,胎海水在悄悄融入正常的海水。”
“变质的海水……”旅行者眼神动了动,提到水,她总是想起那维莱特,那维莱特和水的关系已经太过密切,在她的生活中无法分割,她想,他可喜欢喝水了,枫丹的水要是变质了,那维莱特喝什么。
莱欧斯利发现她在走神,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荧?”
旅行者用力甩了甩头,稀奇古怪的想法被抛到脑后,“抱歉。”她回了神,歉意地笑笑。

“没错,就像你初来枫丹听到的那则预言,如果某天闸门被冲破,所有枫丹人都将被水溶解。”
“原始胎海之水真的是这么棘手的东西吗?”
莱欧斯利回神,拧了拧眉心,“也可以这么说,其中还有很多复杂的缘由,总之,我的小把戏,请看。”
尚未完工的方舟在隔绝海水的玻璃窗外静静漂浮着,占据了荧的全部视线,方舟与莱欧斯利并列,身后是三道顺次开合的闸门,闸门,和方舟,荧明白了,这是莱欧斯利背着所有人密谋的计划,是愚人众想要知道的秘密,他就这样告诉她了。
旅行者有些震撼,点点头,灯光暗淡下来,莱欧斯利与方舟一同消失在房间里,片刻后,光再次点亮了她的视野,却只剩下了莱欧斯利,船不见了。
“倘若原始胎海之水真的冲破了闸门,这就将是枫丹最后的防线。”莱欧斯利没说的是,还有那维莱特。
但旅行者已经想到了,“与水有关的地方总会有船。”——与水有关的地方也能看到那维莱特。他就是她身边的水,出现在她的四面八方,这种无法遏制的联想好像早就出现了,在她对那维莱特产生好奇心的时候,在她担心那维莱特没有水喝的时候,在她好奇地调侃他,于是听完了他告白的时候。
她终于知道了,这种好奇心来自于什么。——他不同于前四国所有的颜色,——他就像无处不在的水,他的一切都理所应当,但他逆流而上冲向天空冲向她的时候,就成了违背常理的奇观,令她产生了好奇,终止了旅行,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
他的爱来自于一见钟情,而她反应过来后日久生情。
就像此刻在梅洛彼得堡,深海中的底端,她仰头就能看见海水,于是错觉占据了她的内心,她仰头就能看见那维莱特。

【第四章第三幕第四场:灾厄的脚步】——情定于胎海之心。

海底的胎海之水喷发前,没有人知道它会喷发。天气晴好,那维莱特正在沫芒宫内审阅文书,「少女连环失踪案」的结束引发了太多陈年旧事,二十多个少女的家属都需要安抚,这些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作为大审判官,他好像很少有自己的出发点,除了自发追求旅行者。
芙卡洛斯经常出入沫芒宫,看出了些端倪,关心起了自家审判官的进度,追到手了吗?做到哪一步了?现在亲亲会被打一巴掌还是原谅?
然后那维莱特将他的书面材料都给了喋喋不休的芙卡洛斯处理。
爱看戏的芙卡洛斯不死心,继续打探他都给荧准备了什么,然后得知,他给乖乖巧巧的心上人准备了满屋子的纯净水。是的,各种各样的纯净水。
芙卡洛斯得到答案,沉默了两分钟,收回了捣乱的心思,——那维莱特已经将追求旅行者的过程变得无比曲折了,她只要看戏就好。

胎海之水泄露前2分钟,那维莱特看着手中的文书,忽然停下了书写,那几行字在空气中碎开,投出了个笑眯眯的金色的身影,她橘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好像会说话,而他抬手想要碰碰她,却把她戳破了,就像个虚无缥缈的幻影,消失在空中。
那维莱特思考片刻,骤然想起这个笑容是哪儿来的,是旅行者给林尼的见面礼。可被偷了心的,却是旁观的他自己。他捡起了旅行者给别人的微笑,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不让她知道。像个没有自己的糖果的学龄小孩。
他定定看着空气,忽而心口有点酸。起身撑在桌面,装潢典雅的办公室内向他倾轧过来,明明四百年都不知劳累为何物的,但此刻他忽然觉得,……他好像有点累了。
思念是比处理文书更苦,更累的事情。
这种病叫太久没见到旅行者所以要晕过去。

胎海之水泄露前1分钟,他在书桌的抽屉里翻来覆去时,袖口总是发出“淅淅索索”的摩擦声,像是到处翻找宝藏的龙,尾巴在满是灰砂的地上的拖尾声。
找来找去,终于拿出那份皱褶的纸页,文书的纸张材质其实不易褶皱,但因为在抽屉里放了太久,有些皱巴巴的。是林尼先生的上诉书。上面有荧本人的亲笔签名。
那维莱特凝视良久,将纸页抵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小心地触碰上去,从纸页后面落出声认命的叹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胎海之水泄露前30秒,那维莱特停不下心中的琦念。
想见她。
想见她。
想见她。
……

胎海之水泄露倒计时10秒,那维莱特感受到了海洋底部传来的异变,原始胎海水即将冲破闸门,灌入干净澄澈的海洋,他推开沫芒宫的大门,在见到天空向他洒下的光亮时,却先见到向他奔来的,本应在海底监狱打探情报的荧。
他向她靠近过很多次,送她回到旅舍,与她共进晚餐,与她商讨任务的进度,唯独这次,换成了旅行者向他奔来,带着高高扬起的裙子,在地板摩擦出火花的高跟,和鬓边被极速的风抛到脑后的金发。
“那维莱特!”
“莱欧斯利说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水下防线即将崩溃,让我一定赶来告诉你!”
那维莱特立刻按住她的肩膀,感到她在剧烈地呼吸,像是从海底监狱跑出来,一刻也没有停过,“好,我马上过去。”思忖后,那维莱特想到被抛下的芙宁娜,“荧,您可否马上前往歌剧院协助芙宁娜女士?她正在与愚人众来使,「仆人」会面。”
荧点头,呼吸声在她的胸膛里渐渐平稳,她本想问为何会在路上遇到那维莱特,此刻他应当在沫芒宫里处理文书的,但仰头见到男人不再隐瞒的表情,荧恍惚有种,这件事情解决之后,他会向她和盘托出的猜测,他会吗?那维莱特?
“好,”荧说,“其他的事,以后再对我解释。”
“我会的。”得知身份已经瞒不住的水龙轻声许诺,“事情结束之后,您会得知(有关我的)一切。”
荧已经让他的生活,他的情感,他的未来都不复往常了。
他是枫丹宁静的水,从来没有感受到这么多的波澜,但荧查清了陈年旧案,解决了枫丹的危机,帮助他潜入海底监狱打探他需要的消息,以朋友的角度,他无比感激,以枫丹最高审判官的立场,他不能拒绝她的任何求赏,但她什么都不要,他又能拿什么报答她呢?
她不拒绝他的邀请,却也不给出正面表示,处理过这么多案件的那维莱特感到,她就像永远不能通关的攻略游戏,或者永远理不清背后关系的要案,——她绝不会开口说她心动了,又或他怎么才能让她心动。
那维莱特曾见到某些热衷于虚拟游戏的枫丹人对着池子里面的捞不出来的老婆黯然神伤。
或许他也是,就像她此刻从天而降,从海洋下冒出头来,轻轻招手,那维莱特就会带着全部身家往水里砸钱。

【过场动画·为时尚早】
电梯下行。那维莱特穿行在人群中。
大量囚犯把进出口堵塞得水泄不通,莱欧斯利正在召集狱警疏通,人们都在自顾不暇地逃窜,某个微胖的囚犯经过时,偶然问起某人在不在,她逃出去了吗,那个名字让那维莱特一把将他按倒在地,“你认识旅行者?”他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对,我,我和她是狱友……等等,那维莱特审判官大人?!”后半句话那个人才睁开被甩晕的双眼,反应过来。
那维莱特躲开目光,将惊慌失措的颤抖的家伙从地上扶起来:“……请你们即刻前往地面,遵从公爵莱欧斯利的命令疏散。”
“好,好的,那维莱特大人。”那人急匆匆跑开。跑走时似乎还在念叨,难怪公爵大人对她格外上心,原来是有门道的。
那维莱特叹了口气。
他似乎给荧的名誉造成了不太体面的损伤,那人显然将他当做旅行者背后的男人了,嗯,倘若旅行者本人得知这件事,也许会打趣着说,《每个成功的女人背后都会有个宠老婆的审判官》,那维莱特已经按照旅行者的调侃的语调将轻小说的名字都拟好了。
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勾了点唇角,似乎是在笑,这小小的幻想让他想起那张纸上的荧的亲笔签名,抵在额头的时候,会有些烫,又像是凉,总能让他起一阵鸡皮疙瘩。
没走几步,浅笑变作心酸的苦笑。他倒想成为荧身后的男人。可目前的攻略进度堪忧。
唯有那维莱特在这样的人潮中,保持着逆行,一步步,坚定地走向监狱的最下层,封印胎海水的闸门,像孤独的42赫兹的蓝鲸,闹剧般的审判中,唯有审判官一人能聆听灭世的预言。……无人得以幸免,是这样吗?

“有劳你们了,接下来交给我。”那维莱特出现闸门前。
门后连续传来剧烈的轰鸣声,铁质的闸门面对洪水尚且能抵抗段时间,但荧说得对,可怕的不是水,而是水的压强,海底巨大的压强足以碾碎任何壁垒,直直冲进洋流中,而现在闸门之所以能维持住,是被冷冽的冰霜冻结了。那维莱特看去,认出是莱欧斯利的手笔,大开大合的风格,直接把整扇门全部冰封住,与他野性的风格如出一辙。
他微眯了下目光,再缓缓睁开,这次瞳孔中本就不怎么像人类的部分直接显露出水元素的光辉,那维莱特不再掩饰,他是水元素的王,所有海水都会听令于他。
克洛琳德扫了眼气场全开的那维莱特:“不需要帮手?”
“不要紧。”水龙王目不斜视。
在与旅行者相遇之前,他的目光从不偏离目标,他是审判案件的代表公正的标杆,他不能有私心,唯独见了她,好似他的灵魂才真正从身体里释放出来,首次有了自己的欲望,意识到自己想要她。
“哈啊,所以你来处理这种情况果然是因为……”莱欧斯利的眼中有一个金色的人影,那维莱特闭眼不答,于是他中途意辙:“——她知道你的身份吗,那维莱特?”
“……事情结束之后,她会的。”所以无需他人过问。
语气像极了警告。
原始胎海之水泄露的第0秒,浪潮冲破了冰封的闸门,扑向整个房间内那唯一的存在,湖蓝的身影消失在浪花中。纵然高大,但面对十几米的巨浪,他人类的身躯终究有些渺小了,但片刻后,水花中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光芒——
那维莱特单手举在面前,他的右手就是一堵墙,铸就枫丹最后的壁垒,他将巨大的水和浪和呼啸推举着,步步压回闸门后,沾染了浪花的唇像抹了层淡雅的口脂,他非人的瞳孔像极了龙,收成细细一束,简直是锐利的蓝色的针,锋利得能扎穿人的心。
如此古老的力量,能轻易毁灭某个种族,无边的灾难等同于愤怒的宣泄,他想起那几场不同寻常的审判,他心脏的异动,好像都是因为她的存在,因为她会说话的眼睛质问着他,「那维莱特,你也觉得这是徒劳无功吗?」
不是。他现在终于回答了,不是。“这天或许迟早会到来,但不该是现在。”
在巨大的,不甘的,咆哮的洪水中,男人单手把震撼整个枫丹的大水压回闸门后,这对他来说是易如反掌,他却忽然另手撑着操作罗盘深呼吸了几口气,长长的,缓慢地吸进肺里,然后吐出来,在无形的空气中,他看见那双金色的眼睛,她说,「你好,那维莱特。」
你好,荧。那维莱特闭上眼。
嗡鸣与嘶吼归于沉寂,环形闸门重新稳住了胎海水,水元素的王令咆哮的海水停止雷鸣,但好像还差了些什么,那是最后一个问题,她冲进他的房间,他的笔迹代替他遮掩,「冷漠,是吗?」
……不是。那维莱特睁眼,“请恕我无法参与裁决。”于是他拯救了枫丹,将预言的发作推迟了数月。

颈子后面的枕头很软,如果有条件,她想买同款放在卧室里,这是旅行者醒来的第一反应。上方垂落的发丝很痒,如果可以的话,希望那维莱特的头发能让让道,挡住她晒太阳了,这是旅行者醒来的第二反应。
荧再次从露景泉醒来,身下是为她膝枕的大审判官。
“您又晕过去了,旅行者小姐。”
啊,是吗,那可真是尴尬,荧想来想去不知道说什么,先以不变应万变,表达着感谢,“……嗯,谢谢你找到我,那维莱特。”
毕竟上次晕倒在露景泉周围,她是自己爬起来的,狼狈地拍着身上的灰尘,像极了被打家劫舍后的案发现场。
“那么,胎海水的问题解决了?”她问。
那维莱特在上方笑着点头:“是的,目前来看。”胎海水的喷发,预言的发作,都已经推迟了。
雨水挤进了她的睫毛里,好像在下雨,从那维莱特进入海底监狱后,天空就飘着朦胧的细雨,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旅行者张了张嘴,尝到了雨水的味道,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维莱特曾傻乎乎地与她分享的东西,各种各样的水,没有任何味道,喝起来都一样。
就像此刻的雨水,又或是他平静的,含着淡淡的温柔的眼瞳。
哦不,好像不是雨水的味道,是那维莱特略微浸雨的发梢,落进了她的唇缝里。旅行者“呼呼”一声,将那些小东西们吹出去。
“可是,我为什么会晕过去呢?”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怎么又在这里醒来了。
“您的旅伴,叫做派蒙的白色小精灵说,您方才按照我的请求,与愚人众的来使「仆人」进行一些……谈话,在谈话结束,对方离开后,您却忽然晕倒了。”
那维莱特有条不紊地胡言乱语,发挥着刚学会的坑蒙拐骗的技巧,只是刻板守正四百年,才显得有些笨拙,只好补充着,“也许是谈话压力过大导致您心绪不宁。”
“是是是这样吗?”荧懵。
那维莱特含笑道,“很像是。”
其实是他“一不小心”又泄露了元素力。在海底监狱逼退胎海水时,那维莱特显露了水龙王的真实能力,于是枫丹的水都会回应他,而他心中所想的荧,就被水元素们再度弄晕送到了这里。那维莱特已经有些汗流浃背了,他不知道在人类中,这种戏码叫做强制爱。
旅行者眨了眨眼,坐起来,表情是想表达些异议,说她觉得自己身体没有这么脆弱,淋雨聊天就会晕倒,但她身旁的派蒙一拍手,说,“那维莱特真聪明,有可能!”旅行者居然也点头,说,“那就是吧。”
那维莱特看了看派蒙,再看荧,又看派蒙,将派蒙默默纳入「必须讨好」的范畴里。
她转头见那维莱特仍在半蹲在地上,保持着膝盖刚好碰到地面的姿态,他大腿的裤腿有些褶皱,是被她的脑袋弄皱的,于是伸手抚平,没想到那维莱特整个儿颤抖了一下,直接站了起来。旅行者立刻收回手,踉踉跄跄地鞠躬:“啊,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摸——”
“没关系。”那维莱特也起身,心中的遗憾像丛生的杂草,他站起来,那些草就被拔去了。
他起来的同时露景泉饲养的白鸽受了惊,在他身后冲上蓝天,张开的翅膀如飘入空中的纸页,又或者是情书,旅行者恍惚有种他不仅站起来了,还即将带着整个枫丹走来的错觉。
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那维?”
“我听着。”那维莱特停下脚步,与她对视。
“你的身份到底是不是……”水龙王。
结合仆人告诉她的消息,以及枫丹水龙王的传说,旅行者有这样的猜测已经很久了。那维莱特笑了,这证明旅行者不怕他了,不再将他当做陌生人。就像是那些人类面对大愿得成的时候,在水流中汇集的情感,那维莱特恍惚觉得旅行者的表情是,她在跳进枫丹之海。
“……也许正如您所想。”那维点头。“我用我的元素力逼退了原始胎海之水。”年轻的水龙终于成功介绍了自己。以最真实的姿态,和独处的形式。
旅行者睁大了眼睛。
那维莱特看了一下旅行者身后的沫芒宫,开始计算她的腿脚跑出去需要几秒,而他反应过来将人重新揽住又需要多久。
但这次旅行者没有,没有跑,她眼中仍是浓浓的好奇,那维莱特忽然有种自己要游戏通关攻略成功的错觉。
但是派蒙呆住。派蒙捂脸。派蒙甚至在空中后退了一步。
“水……呃……啊?”水龙王?!
“还请不要这么惊讶。”浅浅的叹气声化作投降的白旗,在空中摇来摇去,那维莱特遗憾地看着派蒙,希望他的心上人不要因此又拉着胆小的精灵同伴逃跑。
一次哄两个的他觉得求爱之路任重道远。
那维莱特看着荧,“希望您为我保守秘密。”
“好,”那当然,何况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吧,关系拉近后,她忽然想要开个玩笑:“哦对了,仆人还夸你来着,那维莱特先生。”
“夸我?”
“对啊,说公子虽然厉害,但,对上的是那维莱特先生,也实在得说一句佩服。”
“……”雨声忽然变小。
表情骤然凝固的旅行者想起枫丹之雨与水龙王的关系。
“旅行者,这也是您的态度吗?我和达达利亚先生,您觉得,也是我比较厉害?”
正欲说“啊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旅行者愣住,直觉告诉她,这时候说不的话下场会特别惨烈。而她也终于明白,那维莱特是真的不太懂人类的感情,例如缓和气氛,调侃,和打趣,就连开玩笑,他都以为是真的战力比较,于是这一青年开始十分自觉地找醋吃。
想起那维莱特镇压达达利亚的场面,旅行者哽了一下。因为珍惜生命而缓慢点头。
于是雨停了。甚至开始出太阳。旅行者大为震撼。
“那现在你看到我的时候,还会心痛吗?”荧歪着脑袋笑了笑。
那维莱特张了张唇,无声点头。他站在沫芒宫的投影下,巨大的灰色倒影将他高大的身躯黑了一半。
荧忽然想起枫丹街头巷尾的古老童谣:他的眼泪变成枫丹的雨,而他的身躯就是枫丹的天。那是怎么唱的来着?水龙,水龙,别哭了。别再为爱感到心痛了。
那维莱特瞳孔骤缩,“荧?!……别……!”指尖的温热表明他的手被忽然冲上来的荧含在了嘴里,她哈了口气,含混不清地说着:“唔,现在呢?”
他抽回指尖,旅行者被撞到了牙齿,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差点忍不住疯狂的想象,想把她……把她直接……不,这样太不敬了。
“不、不会了。谢谢您。”那维莱特眉眼乍红,都没意识到自己用上了敬语。荧正捂着腮帮子瞪他。
“这就不难受了吗?”她手背擦着嘴角,“那你这个症状其实挺好解决的。”
她狡猾的笑了笑:“只要我答应你,你就不会再心痛了,对不对?”
又或者说,他的心动,到底是求而不得在作祟,还是真的心动?旅行者可不知道,但她忽然有种愿意亲自走入这个局,去试试的想法。
那维莱特龙的血脉被她的笑征服了,他已经看到自己的目光在她身躯上打了个「我的」,又在她的酒窝上写了个「好的」,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那,最后嘴里缓缓吐出句:“是的。”
“那,审判官先生,为了应对你这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心动的症状,我们要不要试试?”荧笑眯眯地背着手,站在青年身前,她身后的天空开始黯淡了,因为她在他眼中简直在发光,直到他意识到荧究竟说了什么,这句话在人类中代表着什么,他才感到自己的呼吸重新连贯。
“彭”的轻响,那维莱特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旅行者更是吓得一愣。原本想说他病得不轻的打趣直直噎了回去,换做慌慌张张上前想把他扶起来:“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以水龙王的名义,向您许诺,我,那维莱特,将永远只属于您一个人,只爱您一个人,您是我此生唯一一个爱情的化身。”
“……”
旅行者扶着他的手忽然顿住了,他忽然捂着脑袋,晕乎乎地停顿了两秒,然后起身跑到最近的行道树后扇了自己一巴掌,最后飞快跑回那维莱特面前。
看着晕乎乎的旅行者脚不沾地的跑回来,那维莱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成了。
“所以,您答应吗,荧?”
“答应!”
旅行者赶紧点头,忙不迭地把爱人拉起来,捏住他肩膀的两个角,替他抖掉因为一刻钟前的小雨而汇集在亮片沟壑里面的水珠儿。
“好的,”那维莱特起身,解下湿了的外套,笑意更甚:“我会挑选天气晴朗的日子,与您敲定后,通知沫芒宫提前准备好当日的一切……”
“等等——!”
越听越不对劲的旅行者忽然松开了他结实的小臂,再次后退一步摆出跑路的姿势:“什么叫挑个好日子?你觉得我答应你什么了?”
“……求婚。”……不是吗?
“我只是说要做你的女朋友!!!”
那维莱特沉默片刻,二人头上忽然劈头盖脸的浇下来一场雨。
后记
旅行者与他枫丹的最高审判官在交往。枫丹的天气又重新回到五风十雨。对于这两个消息,热爱戏剧性的枫丹人却表示习惯了。
毕竟,旅行者在枫丹有口皆碑。上至男女老小,下至枫丹庭告,只要原石到位,天理都能干碎。就连芙卡洛斯也觉得,谈了恋爱的审判官比不谈好得多,旅行者根本不会和她抢蛋糕,有时候还能和她演的有来有回。芙卡洛斯甚至觉得,那维莱特这哪是谈恋爱,这是给她谈了个姐妹回来!
某天,芙卡洛斯问旅行者,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旅行者思考片刻,说水神大人别慌,她还没谈够。大审判官在谈恋爱这种事情上显得受制于人,难道不可爱吗?
水神细细品味了一番,只说了一句话:旅行者,你别把自己玩脱了就行。
当日,沫芒宫内。
“对了,那维,我忽然想起璃月有一个流传很久的玩笑,居然说龙有两根oo,哈哈哈……”
“……”
那维莱特的手忽然在杯柄上滑稽地颤抖了一下,水面震荡出波光粼粼。
旅行者顿时愣住。
“……”那维莱特又喝了一口水,抬眸凝视着旅行者。
他的目光顿时从浓浓的歉意变成了一种「旅行者会不会被我吓跑」的隐秘的担忧。
于是荧小脸一白,哆哆嗦嗦地喊着她新近承认的爱人,仿佛这样就能将他那种说明了一切的目光打回去:“呃,那维……你该不会真的……?”
那维莱特看着旅行者,面无表情地,尴尬地,坦诚地,却效果极度吓人地点了点头。
——然后旅行者的脸色彻底白了。
TBC  

4.2版本主线

裂开的镜面外早已长满了坚韧的藤蔓,绿蔓护住了差点爆炸的心脏,或是思绪,又或坍塌的信念,他撩动那绿叶才意识到是情,人类的情。对某人的情。她对整个枫丹来说是意外。

【第四章第五幕第一场·怒涛之灾】

“原来是旅行者,那维莱特大人说过随时欢迎你们到来。”
咔哒,沫芒宫的门开了,鞋跟踏过松软的地毯,文书唰得晾在那维莱特面前。
“办事总得有始有终,”亮亮的嗓音让他抬起头,荧暖橘的瞳闪着水花的光芒,简直像极了狡黠的猫,她确信自己受到面前这个男人的偏爱,抬高了下巴,故作正式地汇报道,“我的出狱手续办完了,大、审、判、官。”
男人接过她来的文书,“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单这声亲爱的就把荧喊得傲气全没了,她在办公桌旁的小凳坐下,等着那维莱特处理完方才的突发事件,良久,男人抬头:“抱歉,让你久等了。”
荧不以为意,瞥了眼男人面前的搜查表,“方才我来沫芒宫的路上感受到了海底的震动,果然震动也波及到了枫丹地表,对吧。”
那维莱特点头,他们对视着,眼中交汇了复杂的情绪。——几日前枫丹险些被胎海水溶解,初来乍到的荧与枫丹大审判官那维莱特联手,荧甚至为了胎海水的情报深入海底监狱,终于查清了愚人众势力的去向,胎海水的现状,当今的枫丹危机重重,两人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
但就在刚才下午,荧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来到沫芒宫会见那维莱特时,她再度感到海洋或是地面出现了「震动」。
“震动出现在水上地区,”他起身,“白淞镇一带。”——附近便是他与荧共同观赏落日的那个墓园,彼时蒙蒙小雨挂在她发梢和他心间,他首次向她表达了爱意。
然而二人无暇回顾情情爱爱,“据说震动还引发了地下水的倒灌,”那维莱特捏着酸胀的清明穴,“倘若倒灌的地下水混杂了胎海水,……”
派蒙反应过来,捂着小嘴:“……可那儿是娜维娅的住所,刺玫会总部!”白淞镇居住着许多枫丹人,胎海水对其而言是剧毒。荧愣了愣,也反应过来,她住了海底监狱太久,脑子还有点昏。
那维莱特看着桌上的文书,点头,没有开口。
娜维娅是荧的好友,他该宽慰她,说没有那么严重,说不定只是轻微地动,可他是水龙,他知道这一切代表什么——现在每一场地震都可能引发胎海水的倒灌,尤其是在海边的白淞镇,极为靠近地下水。他是整个枫丹唯一不能睁眼说瞎话的人,大审判官,任职四百余年的那维莱特。
于人类,他爱她,于职责,他却需要她,无比的需要,他按住摇摇欲坠的荧,“荧,你代我去查看情况,”他感到怀中的人在发抖,向她手中塞了他的名牌,有了这个,荧所在既是那维莱特,所有人都听令于她。
“我这边的事情结束后,马上就去见你。”他看着她垂下的睫毛。
荧攥着小牌,愣愣的,好似巨大的冲击后精神还没有集中,派蒙担忧地在她身边飞来飞去,但她不需要任何安慰,“好,”她手中紧紧握住那个东西,揪着派蒙的围巾疾步出了门。洁白的飘带从那维莱特手心滑了出去,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中,都保持着纤细与飘舞。
首次遇到娜维娅是在林尼的案件结束后,荧记得。
林尼的案件牵扯出了有关娜维娅父亲的陈年旧案,「少女连环失踪案」,于是执着的娜维娅就找上了林尼的代理人荧,想要得到这个案件更多的线索。
娜维娅的经济状况并不宽松,但她仍然为了请荧吃饭去了枫丹最好的饭店,或许在旁人看来,她是打肿了脸充胖子,但荧不这么认为,她心明眼亮,看得出娜维娅在真相的路上追逐着,但绝没有把她当做垫脚石,相反,她把荧当做搭档,伙伴。
案件解决后,荧为了打探愚人众的情报,潜入海底监狱,断了与地面所有人的联系,再回到陆地上,听到娜维娅的消息就是如此令人心忧的噩耗,荧直觉那瞬间心里被击溃,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是自责。
那维莱特或许会客观地评价,这不是她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是毫无预兆的自然灾害。但星海之子不是暴雨,不是冰雹,不是无情的大自然。
宁静的白淞镇坐落于秋分山下,镇民多以渔业与打捞业为生。据说在第一次涨水期前,这里曾是枫丹航运的中心枢纽之一。尽管地形的突然变化导致船运无法继续从此处通航,但小镇的温馨安逸,依然让每一位访客心生向往 。
白淞镇临海,从枫丹举国的中心沫芒宫出发,普通人的脚力需要两个时辰,但荧不同,跨越诸天的旅人直接使用了传送锚点,在那偏远的,青草茵茵的故地出现了。海洋的风吹过她的嘴唇,潮湿的咸风扬起她的裙摆,荧用无锋剑插在地面缓冲,直接顺着土丘滑了下去,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白淞镇镇口。
水帘洞内的白淞镇被死寂笼罩着,从洞口依稀可见,连接各个地点的栈道破烂不堪,淋淋漓漓地滴着水,滴答,滴答,回荡在空洞的地下小镇内,她爬下下行的梯子,在小镇尽头的高处看到了娜维娅。
她扶着沥水的栏杆,见到地面的荧,风过时帽檐下绽出个竭力的笑,她活着,没被溶解,荧却有种感觉,她的某部分已经死了。
来找这位刺玫会领袖的下属太多,娜维娅甚至没能和荧完整地说上段话,荧上到她所处的那个较高的平台时,她还在核对着伤亡名单。
几番交谈后,荧敏锐见到往常跟在娜维娅身后的那两个人不见了,问,“迈勒斯和西尔弗呢?”
娜维娅怔了怔,她眼珠转动时的颤抖令荧想起湍急的水流,荧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但出口的话来不及收回,她以为她要开口的时候,身旁人打断了娜维娅的思考,——又是一份伤亡统计。荧赶紧说,“你先处理吧。”
娜维娅抬手擦了擦眼眶下的黑云,“嗯。”
荧走到不再打扰娜维娅的远处,长满了的青苔,苔藓和各种不知名的植被让地面很滑,她看向白淞镇最大、最显眼的建筑:早已废弃的,却是整个地下当做精神支柱的潜艇。这是艘搁浅的潜艇,在这个地下水帘洞尤为瞩目,里面无人居住,但很高很长,船体有破损的地方,可以钻进去,但荧想没人会那么做的。看起来很危险。
“荧?”身后的呼唤让她回了头,娜维娅交代完了事务:“……荧,能陪我去一趟父亲的墓地吗?”
荧眨了眨眼,抿唇点头。白淞镇地下部分受了灾,呼啸的风与水灌进来又流走,这里总是很冷,她有点想打哆嗦。但她不再问了,回避即是回答。
受灾后的白淞镇弥漫着纸箱子浸泡久了的那种淡淡的阴湿感,娜维娅与荧又来到了小镇附近那块高地上,白淞镇的墓园。震动袭来和海水倒灌是在半天前,此刻太阳已经不见了,天空只飘着几片云,海面除了掠过的风吹动波浪,什么都没有。
娜维娅死死盯着父亲的碑,荧闭上眼,说,“别忍了,娜维娅,哭出来会好受点。”
娜维娅捂着脸,深吸口气,荧背过身的时候,终于听到这个父亲的案件沉冤得雪时都没有哭的女孩磕磕绊绊跟墓碑说,他们完成娜维娅的命令,疏散人群,没能及时撤离,被海水溶解后连衣物也被湍急的洋流卷走,什么都没留下。
迈勒斯和西尔弗是娜维娅失去父亲后一直跟随着她的管家和下属,但倘若真的有人能跟随你二十五年,那么他已不再是你的下属,仆人,而是你的另一种家人。对娜维娅来说也是如此。
派蒙趴在荧肩膀上难过地用围巾擦眼泪,擦完了自己的,又把围巾递给荧,荧抬起手背抹了抹眼角。
倘若枫丹的预言真的无可避免,「海水会溶解所有人,唯留水神在她的王座上哭泣」,还会有多少娜维娅,多少迈勒斯和西尔弗?那维莱特一直在寻找办法避免的、枫丹的未来,荧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让枫丹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娜维娅,他们为救人而死,是英雄。”她回身拍着娜维娅的脊背,白淞镇的日落终于降临,轻轻的哭泣被风稀释后带走。

【第四章第五幕第二场·相见亦是离别】——于离别中新生。

那维莱特处理文书并没用多久,他任职枫丹大审判官四百余年,已经对各种灾难预警熟记于心,预案都是套公式罢了,塞德娜带着文书出门,那维莱特就踏上了追随荧的脚步的路途,他想,希望还赶得上,仅仅想到荧独自落泪的场景,水龙就觉得心口阵阵揪紧了疼。
他去的时间不早不晚,荧已经离开了白淞镇,据说是与娜维娅一起。
那维莱特查看完阵亡名单,立刻猜到两位少女去了哪,但方才急着见荧的心情这时变了,他的体谅告诉他,此刻别跟着去,一来姑娘们伤心的场合有个男士会影响氛围,二来他在此地遇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愚人众,「仆人」阿蕾奇诺。
那维莱特无法发作,因为阿蕾奇诺的手下,她称之为家人们的孩子们,正在帮助疏散和分发物资。
并且,他远远见到阿蕾奇诺,对方用嘴型无声地对他说了一个字:「荧。」
她说,荧已经不在白淞镇附近了,也不在墓园。
如果阿蕾奇诺猜得不错,侠肝义胆的旅行者,现在正在她提供的那个遗迹的线索中寻找真相——枫丹预言的真相:大水何时到来,以怎样的形式,怎样的代价。
那维莱特有些窒息。他确信阿蕾奇诺背后有所密谋,但在此刻的那维莱特看来,这是阳谋:她给的线索是真的,遗迹能揭示预言的真相是真的,荧去了那儿,也是真的。——所以那维莱特此刻只能跟着去,他记得没错,那附近的水域检测出过泄露的胎海水。
说完后,阿蕾奇诺欠了欠身,继续引导白淞镇的救援,这里的救援甚至不再需要那维莱特监督,她把一切都统领得很好,那维莱特闭了闭眼,转身飞速赶往所言的遗迹。
“……我们要不要回去告诉那维莱特啊?”派蒙看着眼前挡住了路的大水,周遭残垣形成了一个密闭的方形空间,要到对面去,她们必须越过这里的积水,荧看了看,水深倒不是主要,这水的颜色像混入了胎海水。娜维娅是枫丹人,倘若不慎沾上点儿,顷刻就会被溶解。
“来都来了,不找到那几个石盘岂不是白费功夫。”娜维娅已经收拾了心情,完全看不出方才哭过,她说道。
荧回头看向身后,断桥触目惊心,“而且,也没有回去的路了。只能往前。”
这里是某个偏远的古建筑内部,四周的墙面生长着青苔,爬山虎,随意钉上的木板就是珍贵的借力点,她们在垂直的墙壁一点点往上爬,断掉的石阶在下方的水中浸泡着,幽蓝的水液闪着紫光,不详的颜色看得派蒙头皮都麻了,在上方飞来飞去,给二人指路。
大约一刻钟后,那维莱特循着脚步来到同样挡住了道路的水面,四周只有光秃秃长了青苔的石墙,荧的脚步到这里就终止了。
他拥有统御水元素的能力,可以踩在水面上过去,即便碰到胎海水也无所谓,但他操纵水元素让自己像人类那样上了石墙,落在二层的石廊,沿着路继续追随她们的踪迹。
——这里胎海水的浓度远超他的预料,看来事情远没有解决,上次在海底监狱封印胎海水的举措只能算是治标不治本。
水面被他的脚步凌空跨越,拨开的漪澜逐渐扩大,轻轻击打着没入水下的石墙的青苔,团团阴影像是水草,又像是漩涡,这是个中心高塔式的遗迹,百年前海水灌了进来,但没有灌满,于是一半塔身浸在水中,破烂的石桥和塔身外的栈道看起来随时都会坍塌。
不远处同样立着个建筑,与那维莱特所处的塔的半腰隔着座摇摇欲坠的桥。
他原本挪开了目光,但忽然耳根有点痒,好似声预告,倘若这是在梦中,那这就是个预知梦,忽的男人转头向那座桥迈步狂奔,石桥在他眼前崩塌碎裂,石块、烟尘纷纷砸进水面:
那是荧在尖叫——“娜维娅!!!”她像白色的流星追着另一个下坠的女孩冲向下方幽紫的水面。
水龙当机立断诏令水元素将娜维娅与荧送回地面,但他离得太远,两个女孩远远看去就像碎开的花瓣、白色的星点,即便荧奋力冲向娜维娅,也没能抓住下落的她的手,何况远处的他,但那维莱特忽然看见水面起了异动,他确信那是……不,纯水精灵?接住了娜维娅?

“娜维娅!”荧按住娜维娅的肩膀和胸膛,后者猛然睁眼,“——!”她直直看向上方,视线聚焦后却又沉入回忆。
“太好了,你醒了,”荧跪在她身边,腰顿时软了。
“我看见,不,不是看见,是晕过去梦见——算了,怎么可能呢,”语半,娜维娅苦笑,看向身旁的那维莱特,“是你……”
那维莱特点头,“刚才你们所处的位置发生了坍塌。我赶到时,你们正跌向水面。”娜维娅甩了甩头,道着谢,他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出了听起来绝不可能的所见,“我,呃,隐约看见有两只纯水精灵接住并保护了你,为我争取到了零点几秒的时间。”
荧思绪万千,纯水精灵怎么会保护人类?娜维娅却表情恍神,摇摇欲坠,差点站不稳,“迈勒斯和西尔弗……”即便葬身海底,也还在保护娜维娅。
那维莱特抿了抿唇,自觉说了让人伤心的话,有些无措,他看着荧,不知怎么办,先拉着荧离娜维娅远点,荧一头雾水,被他扯到旁边,“做什么?”
大审判官露出审判庭绝不会出现的那种无措,“我是想给娜维娅小姐一点时间。”白淞镇的阵亡名单,他熟记在心,迈勒斯和西尔弗的名字赫然其上,不知内情也听得出是娜维娅尤为重要的人。
……啊,荧看着没话找话的那维莱特,默默地想,他好像那种察觉说错了话就悄悄找个地方藏起来的龙,浓浓的既视感简直快溢出来了。
“抱歉,”娜维娅拍了拍荧的肩,“整理情绪花了些时间,我们继续探索吧。”指向前方,“通往顶层的路还没去过。”
那维莱特这才点头,恢复到平静甚至显得有些冷静的龙。“嗯。”
残塔承载力极差,三人几乎是跑和爬到顶端的,沿路踩哪里塌哪里,可谓是惊心动魄,娜维娅跑得快,在前面探路,荧在中间,那维莱特断后,处理塔中窜出来的魔物。终于推开大门的时候,地下遗迹的塔顶已经秃了大块,上方透下地表传来的光,光线分成好几束打在图案尚存的华丽的地板上,荧恍惚有种回到沫芒宫的错觉。
她眯了眯眼,墙上镶嵌着古代祭祀留下的三块石板。
是预言,只看了一眼她就认出来。
——古老的预言,画面描绘了大水淹没枫丹,但多了个人,前代水神厄歌莉娅。她跪拜着天空中的岛屿,动作像在赎罪,双手举过头顶,手中空无一物。
娜维娅看得出神,那维莱特抬手解码了石板,也注意到多出的信息,派蒙拍了拍脑袋:“看来这件事还牵扯到前代水神?”
那维莱特闭了闭眼,光线洒在三人身后的地砖,这里辉煌过,但终于废弃,只留下了残旧的遗迹,预言没有被更多的信息推翻,反而必然会发生,他再睁眼时,坚定了眼神,说:“恐怕得去找现任水神芙宁娜女士聊聊了。”

【第四章第五幕第三场·狩猎者,预见者】——温柔的陷阱。

荧庆幸她来的时候没有直接冲进去。
那维莱特办公室的大门中传出争执声,她从未听过他如此威严正肃、不容置疑,但预言涉及枫丹的未来,以及荧听得出芙宁娜语中的遮掩,想来难怪,他的询问没有得到正面回答,因此不得不质问。
无论怎么问,芙宁娜的回答都是「不知道」和「我有数」,荧心中正猜测怎么会这样,听到那维莱特拿出了白淞镇伤亡名单,“芙宁娜女士,请你看看这个。”
屋内没了声音。死寂。
汗水划过荧的后颈,她什么都看不到,此刻连争执也停下了。良久,芙宁娜颤抖地说,“……这些人,全都……”
“这次我们没来得及阻止,但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芙宁娜,有关前代水神,你必须告知我你知道的所有信息。”
“……”
“据我所知,你也在偷偷私下调查预言的事,你必然有我们不知道的信息。”
“……”
“芙宁娜,你——”
——哐!门忽然开了,荧闪身后撤,芙宁娜在她面前跑过,急匆匆出了门,那方向是歌剧院或者什么,居然没有发现门外站了个人,荧本想拉住她,但那瞬间恍惚看到她眼角的泪,或者说,是被逼问出的汗水。
那维莱特的叹气声飘来,“荧,原来你已经到了。”她进屋,“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他摇头,“芙宁娜拒绝说出她知道的信息。”荧想了想,“但这很奇怪,她也是关心枫丹预言的。”
“事情不能再拖了,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让她意识到严重性。——得创造出一个让她不得不开口的环境。”
“通常人们在审判的环境中,会更容易开口,”他继续说,长长地吁了口气,“……即便我不愿以任何形式参与这样的事。”
但也不得不做了:将芙宁娜拉入严峻的环境,审判。

【第四章第五幕第四场·审判日】——正义审判正义。

很多年后已然成为人类,与荧保持良好通信的芙宁娜依旧记得,那日晴朗明媚,没有任何预兆。她在常去的欧庇克莱歌剧院观赏戏目,幕间休息的时候,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了对她的指责,指责她「对于预言危机的不作为」。
白淞镇的受灾已是枫丹的大新闻,被不慎泄露的胎海水溶解的、被洋流卷走的、和溺亡的人都是鲜活的生命,芙宁娜作为至高无上的水神,神明的责任就是守护子民,在枫丹,神明犯法与庶民同罪,都要接受枫丹的最高流程:审判。由那维莱特亲自主持。
起先只有几个人,继而发展到大批,最后几乎歌剧院内所有人都开始激烈地声讨她,似乎自从预言流传以来的担惊受怕都有了宣泄点,转为对无能的神明的指责,人们一直理所当然地依靠着神明,而当安全感消失的时候,第一个去怪罪的也永远是神明 。
她摆了摆手,坐在神位上,“真是扫兴。”歌剧也没了兴致,急匆匆离开歌剧院,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首先找到她的是荧。
芙宁娜至今都想不明白,荧怎么就那么确定,她受到指责离开歌剧院后会去空无一人的白淞镇,但荧就是去了,并且在那儿找到了她,第一句话就是,“芙宁娜,”她指了指她的脸,温和地苦笑着,“你脸上有泪痕。”
芙宁娜怔了怔,只说是方才的戏剧太感人,她到现在都在回味。
荧的表情好似很遗憾,像是芙宁娜错过了什么,又或期待她能开口说出些脆弱的、不同于神明外表的真相,但芙宁娜没有。
“芙宁娜,别硬撑了,你现在很难过吧。”荧的语调除了难过,还有遗憾。她安静地看着芙宁娜,那是双干净到枫丹没有任何水源能媲美的金瞳,她忽然想起荧是异乡人、外来者,只是她在枫丹羁留太久,连芙宁娜都将她当做时刻能见到的友人了。
异乡人……,芙宁娜心中颤动。然而她抱起小臂,“怎么会呢,我……”
“水神在那儿!”匆匆赶来的人群在白淞镇边见到地下的芙宁娜,她中断了话语,换作神明语调的讥讽,转身向洞窟内更深处跑去,步伐溅起水花:“这样就想抓住神明,真是可笑。”
荧伸手挽留,“芙宁娜!”然而根本来不及,只好迈步跟去,追兵渐渐失去目标,芙宁娜在水边停下脚步,地板被她的踩踏震动出清浅的涟漪,水面的倒影中见到自己满头大汗,身后紧随的脚步声让她猛地转身,小臂横在身前,“谁!”
“是我,”荧抬手拭着下巴的汗珠,“我们,要不去那边的小屋躲一下?”她指着潜艇后一处废弃的小屋,大小如铁笼,比人高不了多少,但的确隐蔽,芙宁娜磕磕绊绊说道,“也、也好,是个不错的主意。”
荧牵住她的手,钻了进去。
小舱室内孤零零的有张小桌,两只小凳,一盏油灯,昏暗的光就是她们彼此注释的依仗,但芙宁娜舒了口气,身上神明的那种嚣张与狂妄好似也被昏暗的光稀释,在荧面前卸下了担子,变得更像真实的人。她长出了口气,在凳子上坐下,片刻后意识到荧在看,又站起来虚张声势地清了清嗓子,但不等她编出什么神明不会劳累的解释,灼灼的金瞳先盯住了她,像在说话。
芙宁娜愣住,就此一秒钟的时间让荧先开了口:“我跑累了,我们坐会吧。”
她呆呆地点头,随荧坐下。舱室忽然开始震动,如同白淞镇曾经历的地动,芙宁娜张皇地按住桌子,荧攥紧她的手,“不要怕,可能是地震,与上次白淞镇发生的那样。”
“数百年来,”芙宁娜仰头看着震动的顶棚,好似在自嘲,“我一直在调查预言,阻止海平面的上升,但没有用。大约十几年前,我就放弃这样的尝试了。”
荧手心那只手抽了回去,拒绝她的温暖,即便它冰凉得可怕。她低眉看了看空荡荡的掌心,再抬头看向芙宁娜,她又停止了诉说,仿佛刚才吐露的话就是全部。
“其实你可以不用强撑,”荧试图与她对视,但那湛蓝的异色瞳时而低垂着,时而看向别处,就是不看她。
“可以和我……倾诉。”
“倾诉?”
“对,”她说,“我是见证者。”——枫丹预言不会波及到的异乡人,星海之外的旅人,据说她甚至来自世界之外,不属于提瓦特。这个国度的灾难唯有她即非受害者,也非利益既得者。甚至连中立派都不算,她彻彻底底在局外。
芙宁娜看了过去,抿唇,又张开。
异色瞳在昏暗的纸黄色光辉中格外亮,所有人都看出她隐藏着秘密,指责她无所作为,是个昏聩的神明,但眼前荧第一个找到落荒而逃的她,说向她倾诉吧,她是无害的,而且真心的。
芙宁娜在膝盖上攥紧了拳头,抬头欲言又止的瞬间,舱室忽的打开,准确来说是从四面八方「剥开」,荧悲伤地闭上眼,紧紧抓住她的手,在四周金属铁皮掉落的过程中,机械解体的轰鸣与观众席的窃窃私语掩盖了她最后的欲言又止,舞台的灯光彻底侵吞了昏暗的烛光,如此明亮的聚光灯下,荧却恍惚觉得后半句话错过了,永远不会再出口。
“……”
欧庇克莱歌剧院。审判庭。芙宁娜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何处。她被转移到这里,被抓住了。
踏上被告席前,她环顾一圈台下的人,有挑起争端的,故意追捕她的,以及造谣生事的,最后回眸看向荧,“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来负责转移我注意力的吗,旅行者?”
荧闭了闭眼,看向她,后半句话错过了就不会再出口。
“不,”她神色哀伤,“我的任务是……最后一次的「尝试」。”尝试让她亲自开口说出隐藏的情报,不必走上冷酷无情的审判席,站在她的对立面,上演这出分明都为着枫丹人的未来担忧,却又相互指责,即便只是表面做戏,也不由得与她心连心,感到不忍的戏码。
芙宁娜上了被告席,这句话正由对面的荧轻声说出,轻飘飘地传向她,她看向荧,只有那强撑的拟声词是笑得勉强的,“呵呵,看来我错过了最后的机会啊。”
看清荧站在她对立面后,芙宁娜忽然懂了她语调的哀伤,怜悯和不忍,但她拔高了语调,钻回神明的气场下:“说吧,你们费尽心思将我邀请到这里来,指控神明的罪名是什么?
“——如果是为我的不作为,这根本构不成指控。”
荧深吸了口气,“你,根本不是神明,芙宁娜。”伪装神明、欺骗整个国家可是重罪。

荧已经不记得是如何违心地揭露了芙宁娜的伪装,在众目睽睽之下推翻芙宁娜一切自证是水神的证据,证明她只是普通的、受到诅咒的人类,因此才能够存在五百年。但哪怕后来经历了那维莱特回收古龙大权,大赦天下,解除预言,荧都不曾忘记芙宁娜在审判的最后宁愿直面胎海水的溶解,也不放弃独自了解、独自坚持、独自鼓励的伪装。——长达五百年,十八万二千五百个日夜,无休止地假扮水神。为了骗过天理。
彼时审判结束的时候,已经没有人相信芙宁娜是真正的水神了。
人民只顾着唏嘘,真是场荒谬至极的审判,无人探究她为什么要假扮水神、在那个位置上做戏,好似冥冥中有人看着那样。
荧却意识到了。
她从始至终都无法不去想当初芙宁娜未出口的那句话,和那骤然亮起的被舞台灯光驱散了的表达欲,和在那之前未出口的半句,错过了就不会再有机会。
她正思索着,喧闹被那维莱特的宣读打断:“……现在,谕示机将给出芙宁娜的判决结果——”他看着机器辉光中吐露的判决,讶异于这样的结果,但还是念了出来,“……死刑……?”
谕示机判了水神死刑。
芙宁娜憔悴的目光抛向荧,但只看了几眼就闭上了。什么都没说。
所有人都在关注芙宁娜是不是水神,但荧记得她那瞬的欲言又止,……错过的话就这样不能说出口了吗?不,她不能让死刑发生。
谕示机执行判决的光辉在此刻生效,荧跃下原告席冲向审判庭对面高台,那维莱特看向凌空越过的荧,她身后的飘带像白色热气球升空的气流,他眼眸微瞠,光芒越过他的全身,冲向了荧——空间在荧面前扭曲,视线失了焦,所有喧闹的呼唤按下暂停键,荧再度睁眼,空荡荡的欧庇克莱歌剧院亮着三盏灯,中央有个人孤独地坐在椅子上。
那是芙宁娜。
这里是……?
她走了两步,手心凉凉的,水洇湿了她的手套,她知道这是哪里了。能与蕴含强烈感情的水——泪水共鸣的荧,进入了芙宁娜的内心世界。

【第四章第五幕第五场·黑潮和白露的歌剧】——公正、正义、公平

同时进入内心世界的还有那维莱特,但在那里等他的,是真正的水神,芙卡洛斯。她与芙宁娜面貌完全一样,但一袭圣洁的水蓝长裙及地,发丝松散披在身后,赤着脚哒哒两步走向他,自我介绍道:我是魔神「芙卡洛斯」,幸会,枫丹大审判官那维莱特。
“魔神芙卡洛斯,……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们?”他眉目正肃。
她笑了笑,“我并非要欺骗你们,我要欺骗的是,”她仰头看向无尽的上苍,“天理。”
“为了那个预言,在成为神明之后,我将自己的「神格」从精神与身体之中分离出来,只剩下白纸般的刚刚被创造出来的我自己,我给她取名为,芙宁娜。”芙卡洛斯走动起来,“由她假扮水神骗过天理,一直演戏,一直等待。”
“可不枉我为此等待了五百年啊。”芙卡洛斯背过身,脚掌在地面踩出浅色的痕,缓慢消散。
——五百年日夜在荧眼前幕幕呈现,人类芙宁娜的内心、脑海,对荧全部敞开,她面前在飞速上演她过往的一切,十八万二千五百场戏剧,芙宁娜以人类的精神强度撑到了现在。
“……你从未告诉芙宁娜你完整的计划?”那维莱特解读了她的意思。
“是的,”芙卡洛斯露出欣赏的目光,抱起小臂,“要骗过天理,首先要骗过自己。”
——芙宁娜在镜中看了一个人,与她长得一模一样,那个人说,只要你让所有人相信你就是枫丹的水神,枫丹的预言就会被破解,所有人得救。然而除了任务,镜中人什么都没说。
那维莱特注意到真相只说了一半,“那你呢?”
“我的意识隐藏在谕示机中,早已与它合为一体,五百年的能量蓄积,现在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上空悬浮着达摩克利斯之剑,那维莱特这才看见,高高悬挂在她的头顶,直指她的天灵盖,事件的重点是,她早已与谕示机合二为一,神座毁灭,谕示机耗尽,芙卡洛斯就迎来灭亡。
——那日起芙宁娜作为水神继任,十八万日夜如碎雪的幻灯片闪过,内心世界的布景从百年前枫丹到如今,人民的服饰换了一代又一代,她接待子民的案台也生了磨痕,荧看完了芙宁娜继任起的每次日升月落,直到五百年后芙宁娜进了那个舱室。
荧重回神面前,这次没有打断,神的欲言又止,从脆弱变回坚持,那半句原来没有一字是倾诉:「没什么,我没有想倾诉的。我可是神明芙宁娜,直到终幕之前,你都好好地见证我吧。」
荧恍惚了一瞬,坐在小凳上,仰视她,「……嗯。」
“最后是毁灭……神座?”那维莱特无法跟上她的思路。
“神明神座的力量来自久远的古龙,毁了神座,”芙卡洛斯轻笑,“就能将属于你的那部分水元素力物归原主。”
“在我看来,枫丹人民的祖先盗用了原始胎海的力量,天理窃取了你的古龙的权柄,都是一样的。我现在把力量还给你,无愧于正义之名。”
“最高审判官,你拿回了元素龙的全部力量后,会给予枫丹人怎样的判决呢?”
四百年都是她的计谋。那维莱特听到心中好似有什么碎了,但碎得太晚,裂开的镜面外早已长满了坚韧的藤蔓,绿蔓护住了差点爆炸的心脏,或是思绪,又或坍塌的信念,他撩动那绿叶才意识到是情,人类的情。对某人的情。她对整个枫丹来说是意外。
见到那维莱特的表情,芙卡洛斯笑了笑。
她已经知道,现在的那维莱特不可能作出有罪的判决了。

——高悬的审判之剑低哑嗡鸣,流淌出的光芒甚过以往所有审判,芙卡洛斯赤脚旋舞后退,正正停在剑尖朝向,她低眉的瞬间,宕!荧面前的芙宁娜消失了;那维莱特面前的芙卡洛斯化作飘向他的泡沫,古龙大权回归其本,就像孩童高考结束后扯碎的书本雨,落在他身上道尽解脱;芙宁娜的小皇冠在地面滚了两圈,咕噜停下,荧捡了起来。
两位水神,一个神明的,一个人类的,向他们同时上演了真相。
芙卡洛斯在龙面前揭露了神的诡计。芙宁娜在荧面前上演了人类的坚韧。
而人与神一同离开、水神的两面都宣告死去后,看完了这出戏的他与她又该如何在枫丹大雨中拥抱呢?
那已经不是芙卡洛斯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两个内心世界在此刻飞速碎裂,崩塌,挤出了沉溺其中的那维莱特与荧。
荧跌倒在地的时候,天花板转了三圈视线才聚焦,她看了许久才看出,是她的脑子在转,手中的小皇冠坚硬又凉,她旅行了那么多国家,水神是她见过最大胆、也是最特立独行的一位——以身入局,杀身证道。
她甩了甩头,她还在沫芒宫。
黑黢黢的舞台空无一人,观众早已散了,对芙宁娜的审判聚集了乌合之众,现在也因王的陨落离去。
惊雷破云,窗外浓墨染天,囤积的水捅破了苍穹,急而猛的雨倾泻向大地,荧呆滞地感受着阴湿的空气,水流在窗玻璃上画出不断的丝线,她站起来,脑海中共情过甚,走路轻飘飘地沾不住地板。
她走出几步,收起了皇冠,踏雨冲出沫芒宫,瓢泼大雨浇在她脸上,“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他听到。但隔得太远,听来像女妖吹动声声海螺。
他观察了人类那么多,那么久,久到神明离开前看穿了他,他坚硬的鳞片早被某人温暖得彻彻底底,龙有心,他再也做不出人类有罪的判决了。
「我宣布……赦免……枫丹人民的全部罪孽。」
「……无罪。」
被欺瞒者哭,获得新生者笑,这时的他分不清该怎样。人类有种说法,未出口的话比说出口的更晦涩难言,听不见的比听得见的哭声更痛,如果此刻心痛和背叛有重量,枫丹之海该倒悬于天暴雨千年。
荧见到他时,那维莱特,枫丹四百余年公正的代表,正与空中的雨云悬挂在上苍。
他飞得极高,浑身湿透了,几乎成了发光的乌点。暴雨如注的夜幕中,他身后生出两片宽长的蓝荧龙尾,象征古龙权柄与力量回归。天如倒悬的海,砸下千万小星星,星光汇聚在他的发丝,龙尾,和蓝紫色的瞳。
荧又喊了一声。
高空中的龙俯瞰水流冲刷大地。
“那维莱特!!!”
荧终于冲到了他身下,枫丹廷最显眼的地方。荧刚看完水神人格芙宁娜的全部,五百年上万场戏,脸上有淡淡的泪痕。
“……荧,”龙的心先落地。
他看向从芙宁娜的内心世界奔逃而出的荧,戏剧一幕幕,历史百千年,狡猾,人类全都自私狡猾,神也不例外,但她脸上全是水,扔了伞冲向他,举起双手,挡不住的雨浇在她身上,白裙湿得透明,贴在大腿上,双臂、腰身、大腿外侧皆是水流汩汩。
龙缓缓落地,着地时趔趄了两下,白得渗人的发挡住了神色。
荧用肩膀和胸膛抗住他,手颤抖地摸到他的脸,“那维莱特,你,你哭了……?”
他下巴放在她肩上,暴雨淋湿了发,贴着他的鼻梁和嘴唇,凝成几绺歪歪扭扭的发束。为什么哭呢,他也不知,好似那刻被揭穿了心动是示弱,四百年前来到枫丹便是彻底的计策,力量回归后心底有种异样的感觉,那不是圆满了,饱足了,而是不同于其他任何情感的情感。
……人类的感情。好像叫委屈。
他听到她问,那维莱特,你不是可以操纵水吗,为什么还是被淋湿了呢,他闭上雨水打痛的眼眶,趴在荧肩上,像奄奄一息的老鱼,水灌进了他的鳃,撑动嘴开口问:“……这就是,公正吗?”
荧脸上的泪痕,早已与水混杂:“我,我不知道。”
“这就是正义吗?”
荧不停摇头,“我不知道——那维。”
他视线越过她的肩,看向自己抱在她腰后的掌心,回归的古龙大权盈盈发光,光芒盖过了所有人造光源,龙所有的力量,上任水龙被窃取的力量,回到他身上是四百年后,他赦免了枫丹之后。
“……那这公平吗?”
荧摇头,眼眶发酸,回答变了样:“不公平,那维莱特。”她知晓他的过去,通晓他的磨难、劳累,四百年前来到枫丹的举步维艰,力量回归背后的百年阳谋。
——「公正」针对提瓦特,留待后人说。她不知百年后枫丹会如何。「正义」是问大赦天下,枫丹子民得获新生,芙宁娜追求的存续。然而「公平」仅存在于那维莱特本心,他问出「这公平吗」,本身就是龙笨拙地抒发心中难捱。
地面洼积的水漫过了膝盖,渗进她靴子里,鞋底和脚心无比寒冷,荧额头抵在他耳朵旁,手指拨开黏在他鼻尖的湿发,水珠便流到他的下巴,滔天的雨势中,龙的瞳轮廓圆软,盈着水。
水龙嘴唇颤了颤,缓慢地合拢,最后眼皮也闭上了,在他的星星的怀中安静呼吸,“我明白了,荧。”
良久,雨势一点点变小。他们从暴雨拥抱到天晴,最后一滴水掉尽了。
被算计了的委屈引发上苍的暴雨,然而这点酸梅般的委屈在她一句“不公平”中消融,变成柠檬黄的日出。地面洼积的雨水泛着光,装了碗小小的太阳,荧看着地面,太阳流到了她的脚尖。
她说他受了委屈。他好哄,所以天晴了。
潮湿的雨后,她刘海的水也干了,黏糊糊地粘在脸上,耳畔传来男人笨笨的话题,“我……向您提过,我曾想四处旅行。”
“嗯,我记得。”荧点头,浅金的刘海挠得额头有点痒。
他舒了口气,低眉彻底埋进她颈窝,双臂紧紧地,无死角地抱住星海之子。
“能否请您,以后带上我……?”
他缠上她,就像水严丝合缝,虚形的龙尾肆无忌惮环住她的腰,连绵暴雨或开云见日,都只凭她此刻这句话。
荧苦笑,唇碰碰他的额头,双臂抱住他的肩,把高大的身躯往怀里塞,像揣小金鱼和他的鱼缸那样。
“好,水龙大人,我们挑个晴天私奔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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