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仙人只有抱着荧才能入睡。
这点荧不知道。
自从她教会了他待人接物,他也学着与凡人交谈。但奇就奇在,声色本无味,他却总被她迎面送来的笑意扎了舌尖,如蜜针入口,既甜的很,又想得心慌。
她的笑与暖,他学不来。
见不到她,湿漉漉的心里搅起了水花,此之谓思念。
其味甘苦,先甘后苦。
若换位思考,荧一定会说,这年头怎么有人暖床只暖一半就跑路的?
可跑的是她。
其实,魈与荧早年立下的守护之约根本没有陪睡。反倒是她主动附赠美人相陪,哄睡服务。那怎么办,总不能他再跳一次层岩。
夜之将至,魈仙人无可奈何。
「有你在,才能睡着。」
此话荒谬。矜持与自沉让他咽下了。
要不换做:今夜,想与你赏月。
又显得心机。
但这只是邀请,她可以拒绝。她有选择权,他没有强迫。
还是后者吧。
——
“那……赏月之后呢?”
真知灼见的荧只思考了几秒,就抓住问题核心,将他肺腑里的小心思捏在手心玩弄。
“……意思是,看完月亮,我就回尘歌壶了哦?”
不可。
开口之前,矜持将这两字的部首敲碎,碾成粉末做汤圆儿心。揉捏,再搓圆,塞进他被思念蚕食的破漏的窗几。
也试过抱着她的衣物睡。没用。后来衣物的气味淡了,更是对月空茫然——失眠到天亮。
“……若能,暂留。更好。”
“什么叫更好?上仙,你是找我赏月还是找我睡觉?”
“……”
人生大抵如此。
嘴笨的终究要落到比那塘里的青蛙都孤寡的境地。
爱在心口难开而不自知,某单身两千年璃月仙人,说的就是你。
魈仙人只有抱着荧才能入睡。
这点荧的确不知道。
荧自以为层岩一事已过数月,她哄也哄了,也照顾了,暖了半个月的床,将人安抚好了。然后跑个路没问题吧?
问题大了。他习惯了,她却跑了。
教会人爱上她后离开,那是作孽。荧知道这一点,所以离开时反复确认:
「能习惯吗?能一个人睡吗?真的完全恢复了吗?你确定吧?」
直击灵魂的四连问。
「嗯。」
那时骨气尚存的仙人漠然点头,送日理万机的荧离开——为现在羞赧至死的窘境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魈只有抱着荧才能入睡。
后来荧真真切切发誓自己不知道。
是她留下的根。
层岩一役后她主动留宿望舒客栈,日夜守着不肯离开半步才戳碎的少年的心茧。又怎么舍得故意抛弃?
只是留宿望舒客栈,她(的腰)承受不住,所以请假几个月。
否则早把自己洗干净了送到床上暖着。
本来说的是不动手脚。后来……后来不动的也就只有手脚了。因为绑着。
以往夜夜,皆是如此。
何况他周身的草木叶儿香,甚是安眠。
这才离开几天,寡了千年的魈仙人就开始弃妇之哀了?
她不信。她真不信。
以前孤寡着一个人睡,那以后孤寡着一个人睡,也没问题。
思路比情路还要直的荧如是说。
同是寡王的一仙一旅,分合情史比洋槐的槐花都纠葛,晚六黄金档看了说你来演,二十集男女主都还在娘胎里没生下来。
‘陪睡半月,变得习惯了。’
别人说这话,荧笑他两年半
但是,换做千年都只睡客栈最高的树杈,宁可月色为被地为席的魈呢
荧会淡然应允,然后笑他两年半
所以,无怪魈仙人不敢说。
古怪的自尊心作祟,将那本可直面着她的金眸的眼神收进了夜晚的凉风。
荧似乎也察觉。于是安静等待。
再不回答,她可就要溜走了。广受欢迎的旅行者,谁不会想与她蹉跎一晚呢。退一万步,夜晚的委托奖励翻倍,更显得春宵苦短。
“是找你一起睡。”
他最终还是放低了姿态,轻声开口。脸红的却是荧。
他开口求人了?
魈仙人开口求人了?
岩王帝君在上,璃月要变天了。
——
现代是非观念,便是: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鸟也一样。
只要他求她的场面没人看见,那就等于没求。
至于夜里她求得他心软,却不舒缓反而更糟欺压的场面,也等于没求。
这也是荧教会他的。
现学现卖,怎么不算呢?
荧在衣柜里找到之前陪睡留下的衣物。一件薄纱罩子,常有清洗痕迹,叠得整齐端庄,与他的长裤一同压在傩面下。
将那傩面那在手中,发觉衣物的压痕很浅……荧怔了一瞬,
“你没有收起来?”
“你的东西,我不便动。”
若真闲置,该落灰的。当她看不出?
魈在决定找荧回来时,就收起了她的衣物。这近乎筑巢一般渴求的造景,若是让她看见了,他就从望舒客栈跳下去摔死。
魈仙人,你不是早有预谋吧。
荧将腹诽咽下。
腰还想要。所以乖乖儿闭嘴暖床。
荧按照习惯,把自己洗干净,然后抱着暖水袋躺了上去。暖床这一现代词汇,其实并不专指女性,尤其是当下。
荧斟字酌句地指出,——先热起来的往往是他——那到底算谁暖谁?
被褥里淡淡的薄料都染上了她的气温,魈努力控制了呼吸的声音,却感到肌肤的毛孔渴求着呼吸难得回归的她的味道,如吸水的干海绵,缓慢舒展。
在躺下之前,他先将床帘放下——这也是惯例。随后单膝上床,揽着那纤细的弧度躺下。
比绵软的衣物来得实在。魈仙人难得心想。